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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深夜。
这时坐在门口的仆从听到青石板道上似乎有什么轻微的响动,似脚步踩在水里特有的声音。
没等他仔细分辨,视线中就出现了一个人。漆黑的夜色与火光交界的区域内,他头上的发乱糟糟披散着,湿哒哒结成一缕一缕,黏在脸上,乱发中露出来的脸色白得渗人。
他半低着脑袋,走路时佝偻着腰,双臂软哒哒垂着,跟脚步完全不合拍得随意轻微摆动,看上去说不清的诡异。特别是在这样的入夜时分,暴雨如注的入夜时分,更显得无比阴森恐怖。
一名仆从猛然抬头,下意识喝到:“什么人?滚出去!”
他们平时跟着主子作威作福惯了,一项对百姓没什么好话。
那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径自跨过门槛。他宛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鞋子里都是水,每走一步,就有水从鞋子里挤出来。加上头上身上滴下来的水,走过的地方一路水痕,脚步踢踏朝里面公子们的火堆去了。
刚才那发话的仆从喝骂了一声,待仔细看清那人,忍不住浑身汗毛炸起,腾地一下摔倒在草垫上。
他满脸惊惧,却忍不住又抬头去看那人,只见那人径自在公子们中间坐下来,仍是不抬头,雨滴从发上不停落下来,滴在火堆旁,发出呲呲声响。
火光照耀下,他的脸惨白,双唇也是毫无血色。身上穿着的衣服脏兮兮的,被雨水浇透,辨不清颜色。观样式应该是斜襟长袍,似乎料子还不错,衣襟上隐约有暗色手绣连枝纹。有些零乱的穿在他身上,腰上系着宽宽的腰带,上面也绣着跟衣襟上一样的花纹。
他浑身散发着阴湿森冷的味道,坐在那里格格不入。但几名公子皆有些怯意,原本高谈阔论都停了下来,竟是谁都没敢开口赶人。沉默中,那人始终半垂着头,唯袖上、发上、下摆的雨水掉在地上被火瞬间蒸发的声音。
室内莫名就多了一种令人紧张的气氛,似有不安的、恐惧的的东西流动着,使众人都绷紧了心弦。
那人伸出手来在火上烤,那手的颜色白的诡异,像是在水里泡了许久。没多久他的袖子和手就不再滴水。他收回手臂,将腿也往前伸,把鞋子脱下来翻过来倒掉里面的水。
几名公子不敢明目张胆看他,只偶尔偷偷瞥一眼。只这一撇,陈子邺突然发现那人的袖子和手竟然又开始湿哒哒滴水。而鞋子里的水刚刚见他明明已经倒出了,现在竟然又溢满,不停地从鞋子里渗出去。他复又拧干袖子,倒掉鞋里的水,如此反复几次,他的身上的水似乎永远都干不了。
陈子邺的脸色跟着白起来,他往左右看看,同伴们都是一脸惊惧,显然也发现了。
那人嘟囔一句:“总也干不了……”又把手伸出去烤,突然,吧嗒一声轻响,左边的手直接齐腕掉在地上。
众人的心似乎也跟着这“吧嗒”声颤抖起来,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这口冷气到了嗓子里却生生咽下,不敢真的发出声来。却见他用完好的右手把掉在地上的手捡起来,又塞回袖里,然后同时伸出双手烤两下,轻轻叹息一声,声音沉沉自语道:“在水里泡太久,身体都烂了,烤个火都经不住。”
没等几名公子惊跳起来,他又轻叹了声,“唉!好容易找着了火,总也烤不干……阴天晴天,满身是水,真不舒服啊……”
陈子邺的仆从轻轻唤了声:“大公子……”
陈子邺和几名公子正绷紧心弦,强撑着没有惊慌失措,闻声如逢大赦,忙站起来加快动作走到仆从那边。
那仆从僵着脸,额上渗着汗珠,眼神惊惧的似乎随时都会晕过去。他凑近陈子邺耳边,上下牙齿一阵磕碰,断断续续道:“杨......杨……死时…..穿的就是这件衣服,鞋子也……小人……看着他死的……”
陈子邺身体跟着一僵,强撑着转过头去看那人。那人的双眼正好看过来,在一缕缕头发的间隙,发着森冷的光。
他突然站了起来,雨水马上从他身上流下来,他的人就像刚从雨里进来,从没烤过一样。
他抬腿刚要朝前迈步,众人就再也撑不住,不知谁发出一声惊叫,顷刻那叫声像是会传染一样,此起彼伏。
他们蹿出屋子,飞一般冲进雨里,身后响起那人的声音:“别走,河里寂寞,一起留下来吧!”
他们哪敢停留,更是发足狂奔,都忘了还有马匹落在厢房。
跌跌撞撞不辨东西南北本能朝州城的方向而去,没跑出多远,陡然听到一声惊骇之极的叫声,紧接着是重物噗通坠入水里溅起水花的声音,旋即叫声戛然而止。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落水了。众人这会哪里顾得上,虽看不见,不约而同朝与刚刚声响处相反的方向跑。但双眼完好的人突然不能视物,哪还有方向感,那河又不是笔直不会拐弯的,不多会便又听见两人相继惨叫落水的声音。伴着一声声阴森森拖长尾音的语声,留下来,留下来.......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催命似的。
一行人仓皇四散,脚步半点不敢停留,生怕跑得慢了,跟同伴一样被留在水里再也回不去。
黑暗中彻底迷失了方向。挣扎半夜,雨好歹停了,寅末时分,天空终于不像先前那样黑的浓稠了。在力气耗光、几近崩溃时,黎明这点熹微的光芒显得尤为可爱。
终于能够勉强辨别方向,手脚并用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