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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宗主答道:“没错,傲慢至极,此气难咽。”
此话一落,人群中立时起了骚动。
黛衣男子一时无话,尴尬半晌,只得坐了回去。只是随即又有他人站出来,说道:“云公子,你这话耳听为虚。在下是亲眼见过许公子的,虽只有一面之缘,可依我所见,他倒是个性情温和之人,何况他也是名声颇佳......”
“哈哈哈哈,名声颇佳?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就算他有什么好名声那也是在市井民间,因为他向来喜好东游西转管些闲事。至于在玄门之中,他的名声......”紫衣男子说到此处,故意停了一下,才接着道,“那就只有三个字,烂透了。”
被他打断的男子道:“此话怎讲。”
紫衣男子离了座,走下台阶:“普通百姓看不出他的把戏,不懂也就算了,可是我们总不能不懂吧。你们光看着他一年之内跻身玄门首席之位,可是一年前他在哪里?说起来大家都不会不知道,他在寒疆鬼府!世人皆知入了鬼府之人怎会有人生还而出?可是当年,数千人都亲眼见他走了出来,谁知他有没有带出鬼王留下的什么凶神恶煞!说到底,他和前任那个苏掌门不过一个德行,都在背地里搞些阴邪之术。青鸾势力庞大,无人敢在明面说,可是大家心中自有知晓。”
这番言论一出,在场之人都无言反驳,陷入了一片沉默。
紫衣男子继续道:“苏伯凌生前就妄图模仿前代鬼王走邪途,他还有个凶煞容器,可以滤开生魂死魂,在他的生怨峰下养了近千生魂不知作何而用。而如今这位许公子,比之苏伯凌只有更加阴邪狠毒,整日耗在生怨峰,弄得北山一片乌烟瘴气。”
众人脸色都开始发白,其中一人接道:“此话不假,只怕他这人也是个披着笑面的蛇蝎心肠。”
“可不,整日和冤魂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苏姑娘竟能垂爱于他,也真是瞎了眼。”
“呵,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垂爱’,如今他在苍雪山一手遮天,对苏姑娘究竟是欺压霸占还是得其垂爱,那可就不好说了。”
“苏伯凌生前乃是他的好友,他倒不至于做出这等事吧......”
“你未免也太低估人心险恶了,反正苏伯凌也死了,他此时娶了苏姑娘,那可就真的是独揽大权了......”
“何止如此!说不定,他仗着苏伯凌对他信任,做的就是杀人夺位的事情!只是如今不仅要夺位,还要夺人至亲!”
“万万没想到,我之前错信了他,如今知了真相,只觉得恶心。”
“下流至极!”
紫衣男子听了众人议论的走向,面容愈发舒展,趁热打铁道:“许公子一心想着钻研自己的邪门法术,心思根本不在扶持你们身上,你们若是继续和他统一战线,只不过是混吃等死,说不定心情不好之时还会将你们都炼成生魂吃了,跟着他又有何意义?可诸位若是签了面前的契约,不仅会有钱财支持、功法指点、还能在百妖大会上与伏云同立一列并肩作战,分到上阶的灵兽,将自己的名字刻上猎妖典册,名扬千里。云某就说到这,各位自行拿捏吧。”
众人互相看了看邻座、又望了望面前的契约,依旧是面有难色。
紫衣男子笑道:“我知道各位心中顾虑什么,不过是害怕许公子责难你们。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我紫云宗的揽凤楼、是伏云的地盘!你们还有什么担忧?来了这里,无人能打扰我们;出了这里,那便再无人敢动你们。”
众人闻言,犹豫的时间或长或短,终究还都是陆陆续续提笔签名。
十几名紫衣家奴将众人桌上的笔墨收拾好,将十几张契约叠摞起,小心翼翼放在托盘之上,低头小跑,呈在紫衣男子面前。
紫衣男子面上得意,点头微笑,伸手要去拿那叠纸,却忽然一道银鞭自天而降,将盘中抽得一片支离破碎,鞭上灼目的银光比正午太阳还要闪耀几分。
“谁?什么人?”男子抬头喝道。院中霎时间一阵混乱,人群纷纷离座,聚集到了近前,一同朝銮顶望去。
只见屋顶飞檐下,轻飘飘坐了一人,黑纱遮住了容貌,黑色的衣摆自房檐处垂下来。
“你是什么人!”紫衣男子一边喝问,一边丝毫不怠慢,挥手令一排紫衣人排阵拉弩。
许沐将面前飞来的数支闪着利光的紫色短箭划开,转了个身,将一直蜷缩着的两腿从屋顶上耷拉了下来,来回晃了几下:“你们说得如此尽兴,现在才看到我,腿都要麻了。”
其他人见此人脸前有纱笠挡着,态度又如此怠慢懒散,都面面相觑。
紫衣男子见无法制住他,只得道:“不论你是什么人,敢砸揽凤楼的场子就是活腻了,下来!”
许沐心道:终于有人让我下去了!坐在上面听你们骂了我这么久,我早tm就想下去揍你们了。/呵呵/。
于是连忙翻身落地,脚尖刚接触地面,便见周围层层叠叠围上来一团人影。
许沐甩了下袖子,一前一后两道银鞭,将想要上前的人挡在了一丈开外。
“说好的设宴呢,这又是什么阵仗?”许沐见四周干净了,语气很有礼貌道。
紫衣男子喝道:“设宴又未请你!来这里瞎折腾什么!活腻了!”
“别,我不请自来,来了就是客。你们在讨论什么好事,不如也分我一杯羹?”许沐笑着说道。
“可笑!不知哪里蹦出来的乡野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哦哟,你们厉害的。”许沐后退了一步,随即又笑道,“可你们连我这个乡野小子都打不过......”
紫衣男子大喝:“放肆!”
“这就放肆啦?我只不过是请求加入你们的宴会而已啊。”许沐的笑意隔着纱巾也无法遮掩。
“呵,嚣张。”紫衣男子冷哼道。
许沐低头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不就是纷纷投靠伏云嘛,带我一个呗,啊?”
紫衣男子冷笑:“疯疯傻傻,敢问你是何门何派的掌门人?又有什么权力和我以这种姿态谈话?”
人们见了此景,都跟着看起了好戏,人群之中时不时发出几声嘲笑,更有人道:“我看他是他一个人的掌门吧。”
众人闻言哄笑不止。
许沐道:“我一个人就不行啦?犯法啦?”
紫衣男子道:“厚颜无耻!还不快滚!”
许沐道:“哦哟,打不过人家就让人家滚啦?你们紫云宗最拿手的本领是不是就是咬文嚼字唇枪舌剑啦?”
紫衣男子暴怒,喝道:“诸位签了契约,那便是和紫云宗联了手,如今有人寻事,你们说应该如何做?”
众门派的方阵纷纷列了队,召剑在手,将许沐团团围在中央。
许沐转身,向着众人道:“你们要做什么?”
一名宗主答道:“杀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
许沐走上前,疑惑道:“你这样对你的恩人?”
那名宗主挥剑便斩:“不知所云!可笑!”
许沐后退了一步,从袖中甩出一道银鞭,一团银光霎时间缠住了他的剑,触及之处,剑芒骤熄:“一道琴弦你认得,那十道银弦拧成的鞭子,你就不认得了?”
那人有些惊恐地望着自己剑上微闪银光的细丝,停住不动了。
许沐道:“我不看那张纸,是因为纸上写了‘违约命偿’,我没要你的命也没要你送来的那人的命,算不算你的恩人。”
“你......你是......”对面的人闻言抬头,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许......许公子。”
“你跪什么,我只不过问你个问题。”
“算、算、当然算......”
“可我怎么觉得你不仅没认为我有恩于你,反倒将这件事作为我的恶行四处传送?”
“没有、没有的!”
在场之人见到这边场景,纷纷愣在原地,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许沐转了个身,将纱巾撩起,对紫衣男子道:“你那份契约不如多写一份给我,我一并签了,也省得他们一个一个来签。”
紫衣男子瞠目结舌,不知如何答话。
“到时候你们伏云就是真正的坐拥天下了,多好啊,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名声也没有实权也没有,两手空空废物一个任人摆布。你的掌门一定会很开心,一定会重重赏赐你。”
紫衣男子闻言,竟后退了一步。
“你怕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你想的吗。你们想尽办法败坏我的名声夺走我的东西,不就是想毁了我的所有吗?而且你不是做的顺风顺水吗?”
许沐见众人皆是一副呆状,无人应答,只好自己道:“算了,你们想跟谁就跟谁吧,我也管不着。只不过,只不过违了约,那就命偿吧。”
众人听了话,面色煞白,心中懊悔不已,恨不得将方才胡说八道的嘴巴抽上两下。在场之人此时大抵也只有脑子还能略微转动,至于身体,则仿佛被冻在了寒冬冰雪之中,丝毫无法动弹。
许沐道:“怎么都没动静啦?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噢,我忘了,你们已经是伏云的人了,我的话已经不管用了。”许沐转身,对紫衣男子道,“那既然是这样,就有劳云公子帮我代取他们性命,如何?”
紫衣男子闻言,这才想起来应该说句话,急忙慌慌张张道:“在下眼拙,未能认出许公子,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公子见谅。”
“见谅、见谅、当然见谅。”许沐笑着答道,“不过就是狠毒咒骂了我几句吗,算什么事?”
紫衣男子闻言松了口气,道:“公子既然能深明大义,那再好不过。”
许沐笑了笑,右手手指轻轻在袖中摩挲着绕在腕上的银线,“好好好,好吧,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动手,那就我自己来。”
瞬息之间,数道利刃般的银光划过——衣袂撕裂、鲜血淋漓。
“祸从口出啊孩子们,有闲心咒骂别人,不如花些功夫干点实事。”许沐回身望着跪在地上吐血的一众人,俯身语重心长道,“你们的契约一笔勾销了,你们的命我也不要了,这一鞭抵了,从此再见不识。”
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都丝毫无损,只是口中却被划得血水喷涌,嗓子也被拉得说不出话。
“噢,抱歉了云公子,你刚刚站得有些近,误伤了你。不过你今日应该是将未来三个月的话都说尽了,想必也不怎么需要嗓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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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凤楼里里外外被伏云弟子围得密不透风,原先站在门口守卫的紫衣家丁,如今也都清一色成了赭色衣装的青年男子。
揽凤楼中的后院里,地上几滩刺目的血迹已然干涸,成了令人胸口发闷的深褐色。
“所以说,这就是你准备了三个月之久的大礼?”男子目光阴郁,慢慢穿过大院,走到了阶梯之上的位子坐下。
一众紫衣男子跪在院中,不敢抬头。
“契约呢?”顾景吟双眼盯着地上的人,语气冰冷。
“掌门……掌门息怒。”紫衣男子声带发哑,说不出完整的话。
“怀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活得太舒坦了。”
紫衣男子闻言,慌忙抬起头,扯着沙哑的嗓子用力喊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的错!”
喊道一半,口中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再次喷出了鲜血:“是许沐辰......他刚走!是他干的!”
顾景吟听到这三个字,双目猛地一缩,皱起眉头:“你说什么?是谁?”
紫衣男子连忙跪着向前爬了几步:“是他、是他那个魔头,像个怨灵穿着黑衣飘来飘去。我的计划就要实现,他却杀进来,不由分说将我们打了一顿......打得我们口吐鲜血......险些当场丧命!”
顾景吟五根手指紧紧握着身侧的扶手,指尖几乎刻进木头中,低声自语道:“他来了伏云山、他居然会来这里……”
紫衣男子只知道顾景吟一心想要吞并青鸾,以为他定是对那人恨之入骨,连忙应道:“正是,他、他才刚走不远,而且......而且他孤身一人来的......我、我现在就率人去追。”
顾景吟听到这话,抬起了头,像是突然才又想起了地上的男子,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下了台阶,走到了男子身前。
“怀瑾,他为何要将你打得口吐鲜血。”顾景吟弯下腰,将他的头抬起来,语气竟是温和,“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惹怒他的事情。”
“没有、根本没有、我根本没有碰到他......他心狠手辣,毫不念情分,不仅将我打成这样,连......连前来赴宴的九家掌门都被他打得浑身是血。无人敢招惹他那个魔头......他打了个痛快便扬长而去了。”
顾景吟闻言直起了身子,转了个身,手指在袖中握了又松开,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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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沐一人走在寂静无人的巷中,步子不疾不徐,似乎是漫无目的。
深蓝天幕上繁星点点,凉风吹过,带的巷尾树梢上几只残旧褪色的灯笼摇摇晃晃。远山在漆黑的夜色中若隐若现,起伏的山脉在天边勾勒出连绵不绝的曲线。
许沐走着走着,停下了步子。
“你是谁。”许沐转身。
身后的街道漆黑阴暗,毫无动静。
“跟着我做什么。”许沐轻声问道。
依旧毫无声响。
许沐原地转了一圈,笑道:“你藏在哪里了。”
只是再转过身时,已经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举在两人之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许沐有些吃惊,随即又平静了下来:“啊,原来是你啊。”
“你为何来这里。”顾景吟低头看着他的眼睛,片刻也不舍得离开。
许沐笑了笑道:“想来就来呗。”
顾景吟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低声道:“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沐抬起头:“顾掌门,你有一个缺点,你知道吗?”
顾景吟只是看着他,没有答话。
“你的弟子们应该不敢告诉你,那我来告诉你。”许沐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你太理所当然了,以为全天下都要臣服于你么。”
顾景吟蹙起了眉头,半晌,道:“师兄,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回去。”
“我跟你回去?那我的东西该怎么办?我是你什么人?你走到哪就要把我牵到哪?”
“你守着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你想要的什么我不能给?你继续固执下去结果不过是一样的,为何要……”
许沐轻轻打断了他:“顾景吟,你停手吧。我问你,为什么你不愿意放弃你的一切来我这里,却要求我抛弃我的所有和你在一起。你难道没觉得,这种感情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吗?”
顾景吟看着他的眼神暗了一分。
“我只不过是你眼中的一件物品,所以你才会用你得到物品的手段来对付我。你一路通关斩将,想要的都收入囊中,只有我这一件失了手,所以你觉得丢了脸、不甘心、恼火,一定要把我抓回去你才解气,对吗。”许沐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道,“这不是你的爱情,这是你的征服欲。”
“你觉得我不爱你?”顾景吟轻声问道。
“你问问你自己,你爱么?”许沐轻声答道。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许沐忽然发现自己原来猜对了。
可是心里竟然空空的。
可是忽然又放下了心。
既然没有动真感情,那便不会受伤。
许沐垂下眼睛不再看他,静静地想:他要是真的在意我,会这样对我步步紧逼一丝生机都不留么?会找人败坏我的名声、夺走我的东西,让我变得一无所有只能依靠他吗?
肯定不会。
但凡有一点是为自己考虑,他都不会这般不择手段。
巷尾的破灯笼又在阵阵晚风中发出哗啦的声响,地上的树叶围绕着两人在脚边打旋。
许沐还想等着他回答,可是他却不准备回答了。
顾景吟将他的两只手握在身前,俯身亲了他。
许沐想将双手挣脱出来,可顾景吟却握得更紧。
四片柔软相贴,仿佛对方是寒夜中唯一一点温暖。
许沐想要用双手搂住他,很想、从没有如此想过,可是两只手腕却依然没法挣脱。
亲过了他,顾景吟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许沐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什么了,许沐心里想他会对自己说的话不过是那几句,不过是“跟我回去”。
许沐心里慢慢想:如果他再说一遍,那就跟他走好了。
可是顾景吟后退的这一步,却是为了给许沐让开去路,只听他轻声道:“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