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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比起姜大郎更像是杀猪的,此人转过头瞪了她一眼,声如洪钟地骂道:“小贼皮,没生招子吗?”
钟荟这欺软怕硬的没敢瞪回去,心有余悸地站定,向那扶她的好心人行礼道谢,一抬头便被唬了一跳。
眼前这个身着碧纱袍,束发戴诸葛巾的少年郎,分明是她的堂妹十三娘。
钟荟不自觉地就想躲,闪念之间想起十三娘并不认得她现在这副尊容,方才放下心来,惟恐被识破的惊惶替之以遇见亲人的喜不自禁。
十三娘见这脸上脏兮兮的小童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疑心是自己女扮男装叫人识破了,草草回了一礼,低下头加紧脚步继续往前走。
这是钟荟死而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上辈子的亲人,且是堂姊妹中与她最密切的十三娘,然而最初的欣喜过后,她立即意识到十三娘本该在钟府替她服大功,出现在这崇福寺着实蹊跷,不由跟了上去。
十三娘钟芊爬到石阶顶端,右转沿着一条小径穿过一片栽着栝柏的密林,钟荟怕被她发现,一直待她的背影消失在林中,方才跟了上去,若即若离地远远缀着。
穿过林子,眼前是座花木扶疏的深深禅院,院门外有几丛修竹香草,低矮的院墙内探出几支白茶,碧玉般的叶片上伏着只黑色甲虫,已将叶片边缘啃出了个缺口。
十三娘在院外站住,钟荟便蹲下身子,躲在小路尽头处的一块磐石背后,透过石上一株瑞香花叶间的缝隙,向外张望。
十三娘定定地看着那叶子上的小虫出神,一直到叶子被啃去半边,方才举足上前,曲起纤细的手指叩了叩门扉。
片刻那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走出个小沙弥,双手合十向十三娘行了个礼道:“敢问居士有何贵干?此处乃是敝寺禅房,恕不接待外客。”
十三娘回了一礼道:“劳驾小师傅与卫家六公子通传一声,钟十三郎在此恭候,若他拒不见我,我便在此一直等着。”
藏在花丛后的钟荟觉得今日大约能替常山公主省一顿晚膳,她吃惊都快吃饱了,没想到她这个不声不响的堂妹有如此胆量,竟在服丧期间从钟府偷跑出来,跋涉几十里路来到这山间的崇福寺见一个外男。
***
盲禅师的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沿墙设香案一条,僧床一张。
卫珏与虚云禅师席地而坐,手中捧着一碗苦得难以入口的粗茶,两人不复清谈时口若悬河的模样,相对着枯坐良久而不发一语。
虚云禅师叹了口气,抿了口茶道:“卫居士,术业有专攻,您叫一个和尚算卦,这不是为难小僧么?”
“禅师别道门入佛门不过短短两年,难道就将毕生绝学忘得一干二净了?”卫六郎微微一笑,轻快地道,“幸而当日在荆州有过一面之缘,不佞才知名满天下的无为真人竟然成了大名鼎鼎的虚云禅师。”
这半路转行的僧人被拆穿了也不见异色,背叛师门的决心十分坚定,打着模棱两可的偈语道:“小僧劝居士一句,‘如河驶流,往而不返',您又何必执着于这击石火,闪电光?”
“人生在世,总有些放不下的人和事,”卫六郎皱着眉头将一口苦茶咽下,一根茶叶柄梗在喉咙口,“纵使出尘绝俗如大师,不也执着于几寸青丝久久不能释怀么?”
那盲和尚冷不丁被抓了痛脚,高深莫测的嘴脸几乎绷不住,心道这卫遥集看着倒是人模狗样像个君子,没想到心肠如此之黑,连他因早秃不得不改弦易辙当和尚的事也探查得一清二楚,只得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往蒲席上一撒,然后以食指指尖一枚枚地摸索,口头上仍在虚张声势:“合会有离,生者有死......”
正说着,只见门口跑来一个小沙弥,对卫珏和虚云禅师行了礼道:“门外有一位自称钟十三郎的居士求见卫居士。”
钟家排行十三的小郎君还在啃手指,卫六郎不用想也知道门外的是谁,叹了口气对虚云禅师道:“是在下执迷不悟,妄想窥伺天道,还请禅师见谅。”说着便起身告辞。
“卫居士,您那位友人已登极乐,还请莫要再自苦了。”虚云禅师双手合十,原本紧闭的双目微微睁开,在缭绕的烟雾中,这道心不坚的盲和尚似在用悲悯的目光凝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