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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在百姓房檐之上,大火即燃而起,九尺大汉借着闪电看得清楚,车内之人,正是曲二小姐曲依墨,只见其面色安详,安睡带笑,一脸红润,身倾微颤,似有颦蹙呼吸,哪像死去多时的模样?

    文若当然也看得清楚,不由得心惊胆战,本想夺取士卒手中兵刃,却不想竟有这种奇事发生。文若急中生智,不顾刀剑相胁,上前阻拦道:“拙荆已经睡下,尔等休要打扰,若不肯放行,待交趾大乱,大军入城,二小姐性命不保,你们可担当得起。”

    只见那九尺大汉犹疑放下车帘,难以置信低声嘟囔道:“快开城门,放行!”

    文若装作不依不饶,恶狠狠瞪了九尺大汉一眼,哼的一声点了点头,记下此仇。出了城门,文若哪敢片刻松懈,生怕那几人发觉不妙,再次追来,扬起马鞭,仓皇而逃。

    苍天惊雷闪动,文若一路避过安南大军,已行出交趾三十余里,见身后再无追兵,文若仰天而望,哭笑不得道:“依墨,我害你性命,你救我于生死,如此冤孽不公,必降大祸于我,天不亡我,我必自亡!”

    丧亲之痛,亡命之慌,杀妻之惨,生死一遭几度崩溃的文若已是一日未饮未食,连续三夜未得休眠。大雨湮灭,将马车走过车辙卷成稀泥,文若过度缺水,从马车中滚下,跪在泥沟之中,连土带泥,大口饮咽,解燃眉止渴,却胸中气短,咳不成声,连呕数次,仿佛要将灵魂呕出。

    “姚州路远,必须找个地方休息,将依墨安葬,此处距交趾太近,一旦内乱平息,我定会被大军发现踪迹,无论如何,定要出了交州才能保命。”文若强忍体内翻江倒海之痛,滚上马车,一口气连夜向北奔去。

    马车沿西流江北上,行至第二日辰时,已过了多利、甘棠之地,几近蛮部境内。文若面前两条路可选,一条路是继续沿江西进,绕和蛮部北上,经六诏之地,过开远、弥勒,穿深林而过,此路虽险,却距姚州近一百里;另一条路则是离江北上,进马关、西畴,过邕州西北僚子部,经朝廷驿馆,走官路至姚州,此路虽畅通,却远了一百里。

    连行两日,马儿早已无力前行,文若找了片芳绿草地喂马歇息,思索道:“距吐蕃大军来袭只剩五日,无论走哪一条路,五日之内都无法赶到,若再像昨日那般莽撞,丢了性命也到不了姚州,命悬一线之间,怎会总是这般幸运?”忧虑间,文若回头望着马车帘幕,恍惚之中,昨日之事已无法更改,任交趾城天翻地覆,陈文若这个名字恐怕只能从此隐匿人间,不复出还。

    文若小憩半个时辰,四处寻了许久,终找到一片静谧之林。文若本想将依墨安葬于此,悲痛之余,竟不知此处为何地,日后若想祭拜,又到哪里去寻?文若想起杀妻之过,顿时痛不自已。

    “此处偏僻幽静,如此简陋葬礼,日后依墨骨骸又如何寻得?依墨因我而死,嫁鸡随鸡,我应将骨骸葬回故土。”想到此处,文若无助自嘲道:“故土?我父母皆死,长史府被夷为平地,此生恐再难回交趾,这天下之大,对我而言,哪里还有故土,哪里会有归途?就算将依墨尸骨日后寻回,又将葬她归于何处?”

    哀叹之余,文若又走了许久,仰天望去,寻得三树相环之处,此处竹茵遮蔽,涓涓网流,正面西流江,背倚溪源山,是个日后可寻的风水之地。文若弯下身,跪于地,双手抛土,将依墨安放,随手将怀中玉坠摘下,一并埋入途中,祈祷道:“依墨,你本绝等美色,自该嫁得如意郎君,而非我这般绝情无义之人。可惜你我身在官府,随家族荣辱存亡,得权而盛,丧权而衰,懵懂情愫,付诸年华,文若薄情亦薄命,只得就此离去,此处乃西流江畔,孕育你我而生,你对我真挚之情,救命之恩,文若永生不忘,愿黄泉有知,庇佑英灵,大恩大德,来世愿作牛马来报。日后若见得天地,定将你尸骨带回故土,文若在此立誓。”

    文若磕上三个响头,久久不肯离去,又想起父母尸骨沉入火海,不禁双眼泪光闪烁。

    “父亲临终重托,儿不敢懈怠,既是父亲将书信托于西宁王,其中自有吐蕃南诏详尽军情,不如一睹于心,再想办法。”

    文若坐在马上,解下栓车缰绳,弃掉车架,将怀中绝密书信拆开,细细阅读,反复三遍,方叹道:“敌方兵力部署竟是如此详尽,没想到父亲生前竟已想好对策。原来十二月十八并非吐蕃攻城之日,父亲之所以让我于十八日之前赶到姚州,定是将这招兵买马布置城防的时间算了进去,此时数百斤黄金皆在忠承寺,已来不及取回,吐蕃铁骑最早二十三日来犯,我需于二十二日夜前赶到姚州,将此事上告西宁王,危机就能化解些许,只是没有想到父亲竟已做了最坏打算,预先想好退路。依父亲所说,这姚州与六诏接壤,距吐蕃地远,就算朝廷接到败报,也会顺势借六诏之兵牵制吐蕃,西宁王也罪不至死,只要逃回戎州,抵达剑南,便可化险为夷。”

    文若收好书信,思虑再三,决定北上走官路,谨慎而行,虽是多了一日路程,但担心胯下马儿力竭,做万全准备,文若选择绕远而行。

    前三日,僚子部淫雨不断,文若坐骑失了力气,只得沿途找了家驿站,换坐驿驴,驴儿虽比马慢,但白天夜里皆可缓行,文若只用了九日便已抵至姚州境内。一路安全,无绿林强盗,文若依照父亲信中所言,四处打探,牢记地形,一路所见,并无丝毫战乱之影。待文若入了姚州城,已是二十一日夜,文若不敢拖延,找家客店,换了衣裳,直奔西宁王府而去。

    十年多前,文若曾在王府中与父亲守岁,共庆元夕佳节,当年景象,而今历历在目。到了王府地内,文若远远眺望,西宁王府巍然磅礴之气丝毫不减当年。交趾的大都护府虽围山而造,垦地千亩,若与这王府相比,也只算是山野荒居。

    西宁王府方圆十里无一街坊,坐地为城,王府正门百米渐宽,文若探望进去,一块两丈高的巨型石壁屏风将府中景色遮得严严实实。大门正对之处,便有大道,大道乃青石所砌,一望而去,夕阳光亮余晖无尽,运输车马直行,过往含笑百姓,十几里商坊绵绵而远,城门就在路之尽头。

    “从前从未觉得西宁王府是这般高不可攀,这西宁王贤明在外,如此松懈戒备,当真不知有强敌来袭?曲览距六诏之地足有百里之遥,竟能抢于西宁王府得知如此绝密,父亲说西宁王沉溺犬马声色,自是十有八九,父亲这般为他牺牲,究竟为何,儿实在是想不明白。”

    文若隐隐哀叹,在王府四周打转,尚未想好该如何进入王府,心中念叨:“虽是万急军情,可王府上下对父亲定是十分憎恶,若在此时亮出身份,定被府中上下轰出,再想进入这偌大府中,更是难上加难,机会只有一次,只许成,不能败,其余人等皆不足虑,我只要见到西宁王或王妃,父亲差事便有了着落。”

    文若见夜色侵蚀,再拖延下去不是办法,心中生出一计:“府中上下除了西宁王与王妃,我皆是面生,此时世子唐生该在府中,若以唐生为引上前搭话,说不定此事还有转机。”于是上前向王府门前守卫打探道:“这位军爷,我见王府之中甚是热闹,莫非是西宁王殿下寿辰不成?”

    “非也,阁下有所不知,后日乃孟德殿下二十岁生辰,行加冠之礼。”那守卫话不多说,只是简单笑笑答道。

    文若听后,自知问对了门路,优雅一笑:“敢问唐生殿下可在府中?”

    这守卫见文若在此徘徊多时,心想必有来意,没想到此人张口便叫出世子殿下幼名,这可是府中之人才能知晓的秘密。守卫见文若对王府十分熟知,定是颇有渊源,赶忙低头道:“阁下既知殿下幼名,定是殿下亲近之人,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也容在下回府通禀。”

    文若见这守卫如此谦卑客气,不觉慨叹西宁王宽厚,连府上士卒都是这般和善。文若心想,与其见到西宁王,不如先见王妃,转念从怀中取出父亲留下的书信,递给守卫说道:“娘舅姻亲,如何不识,在下姓裴,河南人氏,麻烦通禀王妃,请将此书信交付于她,王妃一看便知。”

    那守卫双手接过信函,颠着小跑进了王府。这几日,文若从鬼门关一路走来,自是小心异常,生怕方才提及裴姓,被王妃当做武氏余党,惹起误会,自个儿远远跑到大门之侧的树后,小心观望着府门动静。

    过了大概一刻钟,只见府中走出奴婢几名,搀着一怀有身孕妇人站在王府门口。文若定眼一看,那怀有身孕的妇人眉如细叶,额宽颧高,下巴尖细如雕,双眼含笑,与父亲陈卿嗣有几分相似之处。

    “如若不错,此人便是姑母,可她是否与母亲一般,不知父亲的良苦用心?”夜已渐凉,天穹升起弯月,文若阴着半边脸,躲在树后,迟迟不肯面见西宁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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