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惧。
和天斗,和人斗,和命运斗,三十多年来,他始终目标明确,从来没有停下脚步。
唯有薛寄素,曾让他踌躇犹豫,差点失却方向。
他生平最恨这种藕断丝连,将断不断。
蓦然想起母亲孟氏离家时,一直疯疯癫癫、颠来倒去重复的那句话:“报应,侯爷,这全是报应啊!”
绣了一簇淡粉梅花的软帕终于将十根纤长手指擦拭干净,金粉簌簌飘落,星星点点落在皂色罗靴上。崔泠扔掉纺绸软帕,看着自己干净整洁的手掌,那杯让薛寄素饮恨而去的毒酒,便是这只手递过去的。
如果周瑛华的出现是他杀死薛寄素的报应,这时候再恐惧悔恨,不过是徒劳,还不如做好准备,等着周瑛华的下一步动作。
冯尧把崔泠的神色看在眼里,在心里暗叹一口气,不愧是侯爷,才不过顷刻间,已经收敛起所有愁绪,和方才失魂落魄的样子判若两人。
同时又悄悄庆幸:得亏百官命妇内眷都在九华殿的偏殿那边哭祭,没有朝拜皇后,否则新嫂子孟巧曼、和他那个不省心的内人崔滟闹起来,得怎么收场?
卫泽扶着周瑛华的手,缓步踱下高台长阶,渐渐把奉天殿抛在身后。
钟声礼乐甫一停下,宫墙之内显得愈发空寂,耳际只剩脚步声和衣裙曳地的窸窣声响。
宫人、内监远远看到皇上和皇后并肩行来,纷纷退到朱红宫墙底下,垂首侍立,面带恭敬。
卫泽怕周瑛华肩膀酸,一路紧紧搀扶着她,不肯让别人帮手。凤冠两旁的点翠地镶嵌珠花博鬓摇动间,磕在他的脸上。他随手把博鬓衔着的宝石珠串拨到一旁,挽起周瑛华鬓边一缕散乱的发丝,不动声色地轻嗅了一口。
发间搽过刨花水,有股淡雅清冽的茉莉芳香。
这副亲密情状,落在道旁宫人们眼里,自然是帝后情深款款、鸾凤和鸣。
众人艳羡之余,心底不免有些泛酸。新帝年轻气盛,少年意气,眼下同新后形影不离,但谁知以后呢?年少时的深情是最经不起岁月消磨的,等宫里再进几个美人,新帝看得眼花缭乱之时,心里还装得下皇后吗?
新后如此恃宠而骄,又能得意到几时?
称心和如意跟在卫泽和周瑛华身后,众人在偷偷打量新帝和皇后时,她俩也将众人的嫉妒和歆羡尽收眼底。
两人相视一笑,皇上和皇后情深意笃,怎会容第三人插足其间?
进了含章殿,宫人侍者按礼上前觐见。
周瑛华浑身酸痛,巴不得立刻脱下满身袍服凤冠,随意敷衍了几句,让如意下去分发赏钱,便进房更衣。
卫泽也脱了冕服纁裳,换了身宝蓝地云雁纹窄袖博山锦常服,跟进西暖阁。
称心为周瑛华取下凤冠霞帔,脱下厚重外袍,浄室里备了香汤,宫人端来香脂花粉之物,预备伏侍她沐浴洗漱。
周瑛华坐在镜台前,取下发鬓间的一枝累丝嵌宝金钗,从铜镜中睨了身后的卫泽一眼:“臣妾要小睡片刻,陛下请便。”
卫泽摸了摸鼻尖,挑眉一笑,掀开珠帘,大踏步走了出去。
盈盈一汪香汤,润泽滑腻,晶光闪烁,水汽氤氲缭绕,恍若仙境,赤身浸泡其中,顿觉疲乏全消。
一时香风细细,静寂无声,帐幔中只有淅淅沥沥的轻柔水声。
温水能解乏,亦能勾起人的困倦慵懒。周瑛华神思倦怠,叫来如意,起身擦净身子,半湿的乌浓长发用绸带松松系起,拢在肩头,随意披了一件香云纱衫,踏出浄室。
洁白纤巧的双足踏在铺了波斯织锦花毯的金砖地上,水珠从精致的脚踝滚落下来,留下一道淋漓水迹。
在室外等候的宫女躬身掀开曳地撒花罗帐,帘幕轻启处,先露出一双黑缎皂靴,继而是缂丝金线的锦服衣摆,镶边用细如须发的金银绣线勾勒出日月星辰、广阔天地,昭示着赫赫凛然的天子威严。
卫泽大喇喇站在帐幔外,眉宇间俱是柔情笑意。
周瑛华不妨卫泽竟然等在外面,脸上顿觉火烧一般,她才刚沐浴,仅着一件轻薄纱衣,发丝间水滴流淌,水汽蒸腾。雪白如玉的肌肤从薄纱中透出来,露华微渗肌香,雪香浓,檀晕少,仿若一朵在蒙蒙春雨中盛开的海棠花,犹红似白,艳露凝香。
卫泽屏住呼吸,不待周瑛华低斥,伸手揽住她的腰肢,直接将她横抱而起。
周瑛华轻轻惊呼一声,下意识想要挣扎,卫泽促狭一笑,收紧双臂,抱得更紧:“别怕。”
他的体温透过薄纱,烫得吓人,周瑛华微微颤抖,心跳如雷,目光躲闪,不肯去看卫泽戏谑的眼神。
两旁的宫人已经悄悄退下,连称心和如意都没了身影,四面槅扇紧闭,除了他二人,房里只余一股细细幽香。
卫泽径直将周瑛华抱进西暖阁的拔步床内放下,看她立刻忙不迭地躲进杏子红锦被里,勾起唇角笑了笑。
他弯下腰,掀开锦被一角,松开衣襟,作势也要爬上床榻。
“你!”周瑛华吓得不轻,面颊像染了夕阳西下时的灿烂云霞,红得似要淌下几滴蜡泪,一时情急,伸手去推卫泽:“你快出去!我要睡了。”
卫泽没起身,顺势搂住她的肩膀,右手擦过她晕红的脸颊,手指微微一勾,替她解下挽在发间的绸带。
乌黑发丝铺散开来,像浓云倾泻,愈发衬得她肌理匀净,冰肌雪肤。
“公主。”卫泽的呼吸喷洒在周瑛华的耳侧,“我以后唤你阿瑛,可好?”
周瑛华蓦地一怔,羞窘之意如潮水般尽数褪去,香汤浸润的温热肌肤霎时凉如冰雪。
她仰起脸,黝黑双眸中寒光闪动。
曾几何时,她常常被人唤作阿素。重音往往在第一个字上,到“素”字时,近乎平直呢喃,萦绕在唇齿间,亲昵而又饱含珍视。
那些会笑着叫她“阿素”的人,全都惨死在刽子手的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