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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从大书房回来,依照皇后的吩咐,依旧回椒房殿。皇后经过曾娥之事的惊吓,今天还有些后怕。我以高曜在长宁宫中的趣事开解,皇后这才释然。忽闻车舜英来椒房殿请安,只见她身着梅色簇花单衫,手持一柄泥金芍药纨扇,扶着小丫头的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裙裾一扫,香扇一动,整个椒房殿弥漫着一股清甜的梨香。
皇后笑道:“每常舜英一来,这椒房殿中便似开了无数的春花。”
车舜英笑道:“臣女每次来椒房殿之前都要沐浴熏香,因此耽搁了。还请娘娘宽恕臣女迟来之罪。”
皇后微笑道:“你这样守礼数,本宫怎么会怪你。”
车舜英在皇后左首的榆木雕花椅上落座,轻摇纨扇,鬓边的流苏便随风乱晃起来。她随手拈了一颗葡萄递给丫头剥皮,方向我笑道:“玉机姐姐也在这里,妹妹眼拙,刚才竟没看到,失礼了。”说罢站起身来草草行了一礼。
皇后道:“你玉机姐姐读书作画都很好,你二人当多亲近才是。”
车舜英以纨扇掩口而笑:“娘娘说得很是。玉机姐姐不但有才学,人缘也很好。宫中从太后以下,没有不喜欢姐姐的。就拿昨日来说,姐姐不过去思乔宫坐了一会儿,平阳公主便和穆仙跟去了长宁宫,夜好深了才回来。说是听故事去了,也不知道是说给平阳公主听呢,还是说给穆仙姑姑听的。”
皇后一向有些多疑,听闻此言,面色微变。
我心中深恨车舜英搬弄是非,当下微微冷笑:“这倒要好好问问舜英妹妹了。”
车舜英愕然:“与我什么相干?”
我向皇后道:“侍读女官本当在晚膳后陪伴皇子公主,为何臣女从明光殿出来,只见平阳公主独自一人?舜英妹妹那时去了何处?听公主说,她整日无人陪伴,只能和宫女内监玩耍。穆仙姑姑没有办法,才将公主送到长宁宫来听臣女说几个故事解闷。”
皇后道:“昨日晚膳后,舜英来了本宫这里。”
车舜英正欲辩解,我却不容她出声:“舜英妹妹虽一向勤谨,可是分内的事情,也当做好才是。平阳公主如今已深为不满,若陆贵妃仗着有孕,向圣上进言撤换女巡,圣上想必不会不依。到那时,舜英妹妹想留在宫中尚且不能,还如何日日陪伴皇后娘娘?且舜英妹妹是皇后指明入宫的,若惹公主伤心生气,不但妹妹失了颜面,亦会带累娘娘。还请妹妹三思。”
皇后恍然道:“玉机言之有理。舜英,你当回去好好陪伴公主才是,平阳公主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万不可敷衍了事。”车舜英双颊通红,忙拜下领命。皇后挥挥手道:“以后无事,不必总来请安了。在宫里多读些书要紧。都退下吧,吵得本宫头疼。”
车舜英不敢多说,只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躬身退下。
转眼已过重阳。近来雨下得越来越频繁,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花房里搬来的各色菊花,满满摆了三层架子。从大书房回来,我便坐在菊花架旁看书。这是我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
忽听芳馨道:“于大人和史大人来了。”
我忙站起身,只见锦素和易珠已携手从照壁后走了进来。两人都穿着一样的牙白色菊纹长衫,只是锦素的裙下坠着八颗白玉水滴,易珠则戴着一套青玉坠裾。
易珠盈盈一笑:“姐姐这里好安静,我二人还怕扑了空呢。”
我放下书笑道:“只要二殿下上学去了,这一宫的人也不知道都去哪里疯了,我也乐得清静。”说着便将她二人往灵修殿中引。
锦素拉住我的手道,抿嘴笑道:“姐姐日常在花间看书,怎么我们一来,就让我们往屋里去?我瞧姐姐这里的菊花开得比我宫里好多了,咱们在这里坐坐倒好。”
易珠拿起书,一面翻一面笑道:“于君子花旁看《庄子》,着实是‘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50]。”一时绿萼奉上茶来,易珠端起青瓷茶碗,轻轻一嗅:“这茶也有菊花的清香,姐姐可是收了菊花上的露水烹茶的么?”
我一怔,忙尝了一口:“是有些清香。大约是茶房的管事自己收了露水,我并不知道。”
锦素笑道:“茶烹得这样好,姐姐却不知道,这下可怎么打赏呢。赏罚不分明,只怕宫人们会埋怨。”
我笑道:“妹妹见笑。我从不在饮食穿着上用心,这些事情都是芳馨姑姑在打理。”
锦素道:“那倒是。我宫里的事情,都是母亲在料理。”
易珠道:“咱们既要陪伴皇子公主,又要读书,确实也没工夫理会这些琐事。我在遇乔宫,一应大小事都由桓仙姑姑和辛夷姑姑掌管着。”
我笑道:“我们三个里面,易珠妹妹是最享福的。”
我知道易珠善奕,于是命人拿了一副围棋来。易珠兴致勃勃地让了我三子。于是我一面摆着黑子,一面说道:“御驾亲征已去数月,也不知道军情如何了。”
易珠拈起白子,嫣然一笑:“前些日子说是已经攻到北燕都城盛京附近了,这回灭燕有望。”
锦素屈指道:“算日子,围城有些时日了。”
易珠笑道:“锦素姐姐的消息一向最灵通,若有什么我和玉机姐姐不知道的,可不准藏私。”
锦素眉心一耸,欲言又止。我和易珠才下了两子,便无心对弈,忙将身边的宫人都遣得远远的,锦素无奈地看了我俩一眼,回头吩咐若兰回宫取件外衣过来。锦素抓了两粒白子在手心中拨来拨去,良久方轻声道:“昨日太后又得了陛下的亲笔家书,听说她老人家欢喜得很,应是又打了胜仗。”
听说“又打了胜仗”,我却并无多少喜悦之情。盛京城雄伟坚固,攻城战必定惨烈异常。深入敌境,围城数月,耗资巨万,师老民疲。是成是败,是攻是退,必在新年到来之前有个了结。
易珠亦沉默片刻,方叹道:“既打了胜仗,当很快班师吧。”
我笑道:“怨不得今天皇后特别欢喜,连茶浓了些都不理论。”
易珠道:“既是好消息,怎么也不告诉我们?”
我笑道:“那是家书,并非捷报。家书上写的,军报上未必会写。究竟‘打了胜仗’这几个字,也是锦素妹妹猜测的。”
锦素小心翼翼将手中的白子一一放入瓷罐,不发出半点声响。周遭安静,秋风扫过,唯闻她二人裙下玉声玲玲。我和易珠相视一眼,都不自觉敛声屏气。忽听锦素轻声道:“我还听说,陛下出征前,太后曾主张立太子。”
萧萧清秋之气在胸中郁结成铁,心猛地一沉。正想问太后属意于谁,转念一想,那已是数月之前的事了。且锦素与易珠毕竟都是遇乔宫的女官,多问无益。易珠亦口唇微动,终是无言。
其实又何必问,答案不是一目了然么?
她二人走后,我便将锦素所言一一说与芳馨听,并叮嘱她道:“锦素的母亲杜衡和济慈宫的执事宜修交好,这些消息恐怕都是宜修告诉她的。别的倒还罢了,立太子的事情却是非同小可。咱们二人听听便罢,千万不要再向外传,连绿萼与红芯都不能告诉。”
芳馨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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