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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芯缓缓站起身来:“奴婢还是站着吧。若让芳馨姑姑看到了,又要责怪奴婢不懂规矩了。”
我见她坚持,也就不再勉强。红芯自捧了一杯茶站在我身后,我正在想要不要将打算向熙平长公主通风报信的决定告诉红芯,却听她在我身后轻声道:“听人说,皇帝整日在书房里,就是看奏章批奏章。想不到姑娘也看了一天,奏章可好看?”
我微微侧头,只见她青白的裙角静静伏在绣花鞋上:“枯燥得很。”
红芯道:“姑娘看的奏疏不是各位官家小姐们写的么?女儿家写的文章,也枯燥么?”
新茶散出独有的轻薄浅透的气息,袅袅茶烟如山间远岚。“明明是女儿家选女巡的应试文章,也不肯换个式样,还是奏章的封题。有好些官员便假托应选的名义,将自己的文章写在上面。”
红芯奇道:“这又是为何?”
我笑道:“想来他们不知道皇后将选女官的事交给了我,写这些是为了给皇后看的吧。”
红芯笑道:“那奴婢就更不明白了。有什么话就直接上书给皇后娘娘好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我一笑:“这里面的文章,都是说陛下不应当北伐,应立时回朝。你想想,陛下已然亲征,北伐已是定局。若再上这样的文章给皇后看,说不好是要被怪罪的。但若以女儿家的名义上书,皇后就算看到了,也不能说什么。”
红芯恍然道:“怨不得皇后将这差事交给了姑娘,原来是懒得看这样的文章!”
我合目,那些齐齐整整的娟秀字体还在我眼前乱晃:“想不到朝中竟然有这样多的大臣都反对北伐。就说那位汴城尹陈大人吧,想必平时没什么机缘置喙国家大事,趁着女儿陈印心来参选女巡,便写了那么一大篇,当真难为他了。其实那文章写得不错。”
红芯道:“姑娘既赞陈大人的文章写得好,想来也是不赞成圣上北伐的了?”
我摇了摇头。
红芯又道:“那么姑娘是赞成陛下的?”
我微微冷笑:“匈奴贪利,无有礼信,穷则稽首,安则侵盗,缘边被其毒痛,中国忧其抵突。[95]以战去战,盛王之道。[96]”
红芯低低道:“姑娘又说奴婢听不懂的话了。”
我笑道:“你说得对——我赞成。”
红芯道:“奴婢有一事一直不懂,今夜只有姑娘和奴婢两人,奴婢就斗胆问了。奴婢听说,自古帝王最不喜欢女子干政的,怎么陛下倒放心将朝政都交给皇后?”
我想了想道:“大约是陛下知道朝中有许多人反对北伐,怕这些文臣在后方掣肘,故此请皇后监国。二来陛下是真心爱重皇后,夫妻一心,其利断金,还有谁会比皇后更让人放心呢。”
红芯道:“掣肘?”
我笑道:“昔日诸葛亮北伐,屯军于上邽,司马懿不敢接战。本来是有望得胜的,谁知李严忽报粮道不畅,诸葛亮只得退兵。回来一查,并无此事。虽然诸葛亮严惩了李严,终是失了战机,于事无补。晋武帝司马炎决心灭吴,偏偏叫胆小如鼠、始终反对伐吴的贾充做大将。贾充在战时还不停上书反战,直到吴国皇帝投降。好在晋武帝有灭吴的决心,不然还如何一统天下呢!”
红芯道:“那陛下也是为了一统天下?”
我淡淡一笑:“南北一统,正是民心所向。有志气的皇帝都不会偏安一隅,将元元黎庶丢给异族去糟蹋,去奴役。明白么?”
红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茶凉了,我正要起身回屋,忽听红芯又道:“姑娘,奴婢还有一事请教。奴婢听长公主说,当年是姑娘点名让奴婢进宫的。姑娘为何选中了奴婢?”
红芯在我身边三年,从来未曾提过入宫的缘由。“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
红芯道:“姑娘若不肯答,便不答好了。”
我如实道:“当时红叶新丧,我心中害怕,所以问长公主讨一个熟识的丫头进宫陪我。并不是我选中了你,而是长公主选中了你。”这话虽真,却只是一半实话。实则是我察觉到长公主或别有用心,我需要一个府中的旧识在我身边方便行事,更需要满足长公主时刻监视我的需求。
红芯一怔,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姑娘选中了我,那该多好。”
第二天是四月望,照例要去向太后请安。
一阵大风吹散了浓雾,太阳半遮半掩在彤云之后,阳光似一把生锈的钝剑从云中祭出,却劈不开天地间残留的混沌。听着椒房殿外的呜咽风声,我不觉发起呆来。忽听桂旗的声音唱道:“皇后娘娘到。”我这才醒过神来,忙带领三位女官下拜行礼。
陆皇后形容消瘦,眼下几许暗沉。一身湖蓝色联珠茶花深衣,更显病容。礼毕,皇后微笑道:“今天风大,你们却来得早。”说罢环视一周,“怎么不见慎嫔?”
我忙道:“启禀娘娘,昨夜月色甚好,慎嫔娘娘贪看良久,谁知半夜里起了风,因此感染风寒,一早便卧床不起了。”
皇后道:“竟这样不小心。穆仙,你将那只蓝田玉枕给历星楼送去,嘱咐慎嫔好好养病,这些日子不必来请安了。”
穆仙道:“娘娘一直睡不好,也需得玉枕方能安睡片刻,这……”
皇后笑道:“无妨。拿去吧。”
穆仙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应了。封若水关切道:“瞧娘娘气色不大好,可是因为最近诸事繁杂,不能安睡的缘故么?”
皇后笑道:“自御驾亲征,着实有些力不从心了。你们也是,日日接送皇子公主上下学,还要陪伴念书,也着实辛苦。若碰上这样的天气,就更得费心了。因此本宫想好了,以后来守坤宫请安,就和去济慈宫一样,定在朔望好了。你们清省些,本宫也自在。”
我忙领众人下拜领命。皇后道:“时候不早了,去向太后请安吧。”
太后晨练已毕,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只披了一件暗红色绣白玫瑰对襟长衣,在西厢里拿着一封奏疏看。众人行礼已毕,皇后笑吟吟地亲自奉茶:“昨日儿臣遣穆仙送来的战报和家信,母后看了么?四弟在关中又打胜仗了。”
太后脸上虽带着笑,眉间却隐有愁容:“昌平为皇帝稳住了关中,如此皇帝才能专心征战河北。甚好。”
平阳公主伏在太后怀中,伸右手抚摸太后眉间的川字纹,娇声道:“祖母既然高兴,怎么还皱眉头?”
太后顺势将平阳公主娇嫩的小手握在手心,笑容慈和,沉默不语。皇后笑道:“皇儿该去上学了。”说罢瞥了我一眼。于是我忙起身带领三位女巡拜别太后,送几位皇子公主往大书房去了。
回永和宫用过早膳,芳馨从衣柜中翻出熙平长公主新年所赠的一袭华衣。淡紫色的宫缎上用乳白丝线掺了银线织就簇簇梨花,袖口用米珠攒成花心密密镶了一圈。既淡雅又鲜亮,既质朴又华贵。芳馨道:“姑娘要去掖庭属,换一身好衣裳才不会被人小瞧。就这身新衣,再坠上姑娘进宫时戴过的紫晶坠裾,甚是气派。”
我低头看看身上的牙白长衣:“前朝正在打仗,连皇后也穿得简朴,我穿这身衣裳,被别有用心的人看见了,又不得安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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