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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等到天色将暮,王慎才重返延祚宫,向定权回报道:“陛下今晨确实召了广川郡王入宫,且赐他在宴安宫用了早膳。”定权眉心一跳,问道:“都说了些什么?”王慎叹了口气,回道:“看样子,似是郡王向陛下递了奏呈,上报郡王侧妃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老臣听说太医诊断,郡王侧妃素来有肾气不足、气血两虚的毛病,本难载养胎儿,起先已经滑过二胎,殿下也是知道的。此次又正在五月的这个关节上面,郡王顾虑远行颠簸,路上难以照料周全,恐生不虞,故而向陛下请求遄行,待得世子降世,再行之藩。”定权冷哼一声,咬牙笑道:“侧妃?他倒是做得出上好打算,到底是孽子重孽子,思想究竟与常人不同。陛下怎么说?”
他这话说得刻毒至极,连带皇帝都一笔扫了进去,王慎暗暗叹气,低声回道:“陛下叫他三日后便动身,携王妃一同上路。”定权闻言,倒是愣了半晌,才自嘲笑道:“我怎就忘了,陛下一向都是先要替他打算的。”
王慎自觉无言以对,索性不语。二人对面良久,才闻定权发话道:“阿公先请回吧,今晨托付阿公之事,还望尽心。”一面自己托着臂膊,径自走到殿门门槛上坐了,面孔朝外,也不再理会王慎。冬日的灰白天色含混暧昧,一如现下的时局,可一丸落阳却浓墨重彩,红得干净利落,仿佛一枚空印錾在了被玷污的画纸上,蘸的是上好朱砂,丝毫都不曾向外洇浸。殿外的廊柱叫夕照投射,在地上拖出一条条巨大的暗影,中有一条正好打中定权前胸,那影子犹似带着廊柱的重量,压得定权只觉胸口抑郁难当。他连忙避走开来,心口却仍然一阵疼似一阵,发作得厉害时,竟觉得透不过气来。
阁内宫人见他以肘撑墙,疑心他身体不适,欲上前相询,忽闻定权沉声下令道:“开窗。”几人相对一愣,不知他所指,也不敢多问,只得将阁内的窗格一一支起。便见他仍旧颓然坐倒在门槛上,神情如同入定。
定权仔细躲避那黑影,一面目望晏安宫方向。望得久了,便忆起了自己从宁王府甫入禁宫的时候,有一遭去给皇帝请安,在帷幕外忽然看见哥哥身在殿中,而父亲正在教他点茶。自己一向只觉父亲平居事务极繁,以至通常十日半月都见不到面,却从来没有想过他居然也有这般消闲的时刻。
父亲手把手地教导哥哥,教他怎样持瓶点汤,怎样转腕运筅,怎样在一汤二汤乃至七汤后分辨乳花和水痕的色泽,直到他们手中盏内鲜白色的咬盏汤花终于如云雾般升腾而起。他的唇边虽无笑容,可舒展的眉头却能明明白白地昭示心中的欢愉,那是为人父母者和爱子相处时自然而生的欢愉。
他在他们不能察觉的远处,站了片刻,看了片刻,便默默转身走开。那时候年纪小,却也已经懂得了,自己若是现在进去,只会打扰了他们父子间难得的安逸。
天色已经向晚,他一个人偷偷跑到位于外宫的中书省,因为知道卢世瑜今夜会在那里值守。他请求卢先生教他如何点茶,卢先生虽感吃惊,可是也搬出了供省内值宿官员使用的一套茶具,将所有步骤手法一一传授给他,并不时在一旁提点:“殿下,手腕尚需用力,筅柄可再倾斜。”他其实很希望老师能够亲手纠正他的错误,然而他只据守一旁,语气和缓耐心,态度不厌其烦,却自始至终没有伸过手来。
总还是隔着一层,总还是缺了些什么,心内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一直延续,直至今日的傍晚。
十三年前,在中书省的值房内,卢世瑜一面等待水沸,一面发问:“今日给殿下讲过的书可都明白了?”但凡是跟老师在一起,便必然要应对他无休无止的提问和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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