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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才重新睁开——
眼底,依旧是血红一片。
在荣华医院看到她的那天,他想到这家医院的妇产科尤为著名,所以不是没有过怀疑。
只是……尔后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带她下水时,她说自己来大姨妈了之后……他便打消了疑虑。
只以为她有什么事要瞒着自己去办。
没想到她真的是怀孕了……
这么大的事,她知道的时候会有多慌张,多害怕,多无助……他现在已经不愿再去想象了……
眼前忽然多了一个东西,是一张纸。
孟瑶一手捏着自己半开的小背包,一手把那张纸递得离容修更近了一点——
“这是……她之前做的B超单子。医生给我的。她自己没看过,我怕她害怕,所以也没拿给她看。”
容修接了过来。
黑白的页面上,两团小小的白点,靠在一起,像是相互依偎取暖。
下面有B超医生的检查结论——
宫内双胎。
双胎……
原来他和她失去的,不止一个。
痛苦,加倍。
呈几何倍数往上疯涨。
容修把那张纸捏到了严重变形,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突出,如同随时会拉断的弦。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指尖舒展,把那张纸轻轻地抚平,放回自己的西裤裤袋里。
继续地,保持着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
窗外从白天到黑夜,又到了第二个白天。
手术室门口的灯才终于灭了。
移动病床上方挂着好几个吊瓶,床上的人埋在雪白的被子里,小小的一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几乎看不到她胸脯的起伏。
白夜萧走在最前面,“脑震荡,口腔内部严重破裂,尾椎骨骨裂,指骨骨折,淤伤无数,还有,流产……接下来七天都是危险期……”
说到最后,见过大风大浪的其他医生们都不忍心听不下去了。
这不是重伤,这简直就是杀人!
做手术的时候,还有几个小护士当场没忍住,哭出来了……
孟瑶绷了一晚上,也哇地大哭,扑过去要看夏念兮。
却被容修轻轻地往后一扯。
他上前,稳稳地捏住了病床的栏杆,从医生手中接过让他一夜之间明白了什么叫做心疼到骨子里的姑娘,然后往早已留好的VIP病房那边带。
“总裁。”易城迅速跟了上去。
容修推着病床走到病房门口,然后才转身,对他平稳地道,“告诉老爷子,我出差了,带着夏念兮一起。一个月之后才能回家。这一个月内,我谁也不见。”
“是。”
“封锁所有关于夏念兮的消息,媒体上,人言中,我不要听到任何关于她流产的闲言碎语。”
“是。”
“另外,”容修眼神沉沉的,眸光里有一种拉着全世界陪葬的狠戾,“断了夏家所有的生意。告诉商场上的那些人,谁再给夏茂青生意做,就是与我容修,为敌。”
....................
疼……
漫无边际的疼……不是从外面渗透进来的,而是从骨缝里,往外钻。
明明身体底下的被子都很柔软,却还是一会儿像在熔炉里被烤,一会儿又像是在冰山下被封冻,冷热交替的身体,浑身都在颤抖,大汗淋漓。
痛的感觉像是有人拿着火在灼烧自己的末梢神经,让人想要尖叫,却又无法躲开……
但是张嘴,喉咙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一声都没有办法发出……
夏念兮觉得自己在通过一条幽深漫长的隧道,越走越黑,把光明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听起来很愤怒,却又带着悲伤——
“谁准你就这么睡过去的?你还欠我……”
欠他什么?她听不清楚了,昏昏欲睡……
好像又有开门声和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还是那把声音——
“不是说她的危险期只有七天吗?现在十天了,为什么还不醒?!”
她听不清楚来的人是怎么回答的,紧接着,又坠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
手术后的第十天,就这么过去了……
气温急转直下,黑夜一天比一天漫长。
到了第十五天的时候,那道声音还在耳边,重复着同样的话。
一遍,又一遍。
然后,她轻轻地动了动手指,想要掀开眼皮去看,到底是谁在她耳边一直这样耐心地唠叨,让她每次在想走向更深的黑暗的时候,都会被吵得无法前行……
努力地掀开眼皮,却也只能半睁,眼里是一片模糊。
看不清是谁,可是,她却很快地被抱入了一个挺括的胸膛。
很熟悉的气息,很熟悉的心跳,环绕住了她。
还有很轻柔的动作,拿着棉花棒,往她的唇瓣上沾水……
全身的痛,好像轻了一些,她再次闭上眼睛,呼吸均匀的睡去。
第二个十五天之后,气温直接跌破零度,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终于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
夏念兮已经能够下地,短距离地走动了。
只是她醒来之后的三天,病房里的气氛,出奇的诡异——
除了例行检查的医生和按时来给自己换药的护士,她唯一能够见到的人,是容修。
自己怎么出的夏家祠堂,怎么到的医院……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问他,他却并不应她。
无论她说什么,容修只是沉默地待在病房里,像是在陪着她,又不那么像。
病房里的气氛,冻得像结冰的贝加尔湖。
入夜。
她吃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再次醒来,下意识地往病房的沙发上看——
一贯坐在那里的容修,却不见了。
有风吹进来,拂起落地门后的纱帘,她看到了阳台上侧对着自己的容修。
他正捏着打火机点火,修长的五指拱起,把火苗围住,像在无边黑夜里,唯一发亮的小灯笼。
但外面风雪实在太大,他点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夏念兮伸手,按亮了床头的小台灯,“你可以进来抽。”
她的声音还很沙哑,像被压路机碾过似的。
容修顿了顿,灭掉了打火机,把烟放回口袋里,然后进了病房,神色平静,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夏念兮想了想,又道,“今晚,要不让瑶瑶来陪我吧?你在这里……”
他一句话不说,会让她心慌。
容修坐回沙发上,抬眸看她。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那张小脸已经清瘦得只剩自己的半个巴掌大。
夏念兮见他这样看自己,顿觉压迫,再次扯了扯依旧肿着的嘴角,“那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好不好?我睡了,晚安。”
她又打算重新躺下去,然后,病房里就响起了一道沉沉的,沙哑的声音——
“夏念兮,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捏着被子的手一紧。
容修起身,目光黑沉地压在了她的脸上,“你在怕什么?还是,不敢相信什么?”
“……”还带着病气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她不敢相信什么?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容修朝她走过去,双臂撑在她的肩膀两边,压在了床头的柱子上,黑眸沉静,“告诉我,你怎么才会去相信一个人?”
夏念兮愣住了,片刻,才抿了抿唇,“我没有不相信谁吧?”
“你谁都不相信。”他伸出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迎视自己,“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对你好,你不相信会有人愿意让你依靠,你不相信,你自己值得被人珍视……”
浓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夏念兮手指紧抠住了床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谁都不相信,把自己封闭起来,别人的任何好意,在你看来,都是会伤害你的前奏。所以遇到任何事,都不会开口,向别人求助。这样的日子,你还没过够?”
他的语气,似有一些讥讽,更多的,却是遗憾。
一种像失去了很多很多,已经无法弥补的遗憾……
夏念兮有些茫然,不知道他在遗憾什么,心却被他的话击中了似的,仿佛掩盖了十几年的情绪,最深层的恐惧,就这样被他毫无顾忌地揭穿。
别人对她好,她从来不敢相信是真的。
有次过生日,夏若雪主动拿来了一个蛋糕给她,说请她吃。
新鲜的奶油蛋糕,香气阵阵扑鼻,当时不过才八岁的夏念兮以为姐姐终于接纳自己了,可是,她吃了蛋糕之后,当天晚上就上吐下泻,若不是被爷爷发现,很有可能就脱水而死……
那时候小小的她就知道了,如果别人无缘无故地对她好,那是陷阱。
不可以相信……
容修低头,大手抚上了她的脸,声音很轻很轻,“你要把你自己陷在那样的童年里多久?你真的,已经脱离了夏家,摆脱了他们给你的一切了吗?”
夏家两个字让夏念兮猛地清醒,眼里的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惶,“我已经出来了!”
她早就已经摆脱了那个家了!
“你看起来对什么都若无其事,其实比谁都在乎自己过去在夏家的那些生活,所以,你现在,谁都不相信,谁都不依靠!是不是这样,嗯?!”
夏念兮全身颤抖,捏着被单的手骨节已经泛白,嗓音沉了下去,“不要说了!”
“你以为你做回了自己,其实,你还是那个被他们打造出来的夏念兮,根本没有变过,你永远都没有办法脱离夏家,是不是?!”
“我让你别说了!住口!”夏念兮全身颤得更加厉害,伸手狠狠地去推他,“不许说了!”
她不是,她已经做回自己了,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夏念兮了!
她也不想跟夏家有任何的瓜葛!
“那你有没有试图去相信过别人?你没有!”
“……”夏念兮全身颤得更加厉害,抓住枕头狠狠地朝他砸了过去,脸色苍白,惊慌失措。
他却还不肯停——
“你六岁进了夏家,是被你的母亲送回去的。从那以后,她就进了监狱。你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在乎你,根本不会帮你解决任何你遇到的问题,所以,你才会在怀孕之后,选择了对我隐瞒!”
他这一个月以来沉淀的的伤痛,沉默,在这一刻,全部地爆发了出来。
怀孕两个字如同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了夏念兮的头上,打得她晕头转向,“请你立刻闭嘴!”
她伸手,捂住她已经空空荡荡的小腹,她目眦欲裂。自己怀孕了为什么要告诉他?她有什么立场去告诉他!这个男人,实在太过莫名其妙!
“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是不是很恐慌,很害怕,很无依无靠?”
“……”夏念兮双目猩红,从床上扑起来,用了康复之后那微弱的,却是全部的力气,狠狠地一拳打在他的胸口,“我让你别说了!”
打完之后,尚未完全康复的指节硬生生地一痛,她脸色一白,手指蜷了蜷,抖地更加无法自控。
容修双拳紧捏,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她手指的纱布上抽离开,看向别处——
“我为什么不能说?!”他怒斥,双目猩红,“我对你说过的那么多的话,你从未相信过一个字,所以,即便我三番五次地问你,你有什么事,你也选择对我撒谎。所以你才会失去孩子,失去我们的孩子!”
我们两个字,如一道惊雷劈开下来,让夏念兮顿时愣在了那里,“你说什么?我们的孩子?我们?孩子的爸爸……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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