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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的情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以前,我还可以用"因爱生恨"来替她开脱,觉得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一直不能与心爱之人厮守终身,的确是最大的悲哀和遗憾,她有理由爱别人的丈夫,也有理由为自己的儿子打算。
可是,我现在终于明白,原来那葡萄酒里确实有毒,她的原意就是要毒死那个一直深爱她的男人,为了她的永享富贵,为了她儿子的皇位,她不惜用最决绝的方式来了断多尔衮的性命。哪怕这个男人曾经为了她而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宁可辜负自己的妻子儿女,辜负了他自己这十七年来的隐忍和努力,还有那个英雄的梦想。
在政治的角逐中,胜利的往往是最冷酷无情的一方,如今,什么儿女情长,什么爱恨纠葛,就暂时抛之脑后吧,我要利用最后仅有的时间,来给这场纷乱的棋局作一个最终的了断。
在微微摇晃的马车中,我斜倚着靠垫,整个人都沉浸在黑暗之中,静静地回忆着方才多铎那激越的话语和费解的表情:"你……你真是傻啊,你怎么不想想,比起自己的性命来,还有什么事情更重要呢?我真替你不值哪!""不值?这个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哪有尽如人意的?帮助王爷登上皇位,是我多年以来的心愿,无论如何,我都会将这件事彻底办妥的,否则,这将是我最大的缺憾。"……
明月初上,礼亲王府。
我在院门外等待了大约半炷香的工夫,只觉得身体阵阵发虚,胸口发闷,仿佛一阵风过来都能吹倒似的。可现在绝对不是消沉等死的时候,我一定要尽量利用剩余不多的时间,来解决这件大麻烦。
过了良久,方才有一名仆人出来引我入内,小心翼翼地对我解释着,说是他家王爷本来已经入睡,听说我前来拜访,因为起床穿衣,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希望我不要见怪。
刚刚迈入正厅门槛,代善就打着哈欠,披着一件外套从后堂出来了。他面带笑容,说了一番寒暄的套话,然后准备向我行礼--由于多尔衮现在权倾朝野,等于实际上的皇帝,所有王公大臣都必须以臣子自居,因此代善对我也打算行礼。
我连忙制止,"礼亲王切勿如此,我怎么当得起如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接着,我给他行了一个家礼,客客气气地说道:"我不知道礼亲王已经安歇,早知如此,就不敢冒昧地前来打扰了。""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刚刚躺下而已,并没有睡着,让福晋在门外等了半天,着实罪过啊!"代善边说边邀请我在主位上落座,他自己则坐在了客座上。
甫一落座,我忽然嗅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气,这香气虽然很淡,不容易令人觉察,然而却绝对存在,并且内蕴绵长,持久不退。我心中奇怪,这也不是香炉的熏香气味,很显然是女人身上的香囊所发,可代善明明说他已经睡下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香气存在呢?
"不知福晋是什么时候返回盛京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方才听说福晋前来登门拜访。着实吃了一惊啊!"代善露出了一脸诧异的表情,不解地问道。
我知道他有这样的反应也并不奇怪,"我是偷偷潜回的,并不想惊动其他人,王爷不知道也不足为奇。"我微微一笑,照实回答道。
代善这次的表现更为愕然,"怎么,莫非摄政王也不知道此事?"我心想:你这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等我慢慢地试探试探你,就明白了。"王爷岂能不知此事?我昨日方才抵达盛京,本来想明日王爷寿辰之时就登门祝寿,却苦于不能暴露行踪,所以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来给王爷提早拜寿的。"接着敛襟下拜,"祝王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代善连忙起身上前将我扶起,"使不得使不得,福晋如此大礼,我哪里当得起?"我从袖口里抽出一只封着黄色封套的物件来,微微一笑,"这是摄政王给王爷的贺礼。"代善看到我拿出的这件物事,着实疑惑,他先是叩拜谢恩:"微臣谢过王爷赏赐!"然后才接过了那件贺礼。他正欲打开观看时,我抬手制止,"王爷不必急着观看,待会儿再打开也不迟。"代善不由一愣,不过他也很想看看我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所以就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并没有直接发问。
我用友善的目光望着代善,悠悠地说道:"我临行之前,王爷就对我说,太祖皇帝驾崩时,他年纪尚幼,当时周围年长的兄弟子侄各个恃强凌弱,如若没有礼亲王极力回护,他恐怕早就活不到今日了。长兄如父这句话,安在你们兄弟身上,实在是再贴切不过的了。"代善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我这些话,然而他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怀疑的神色,只是谦辞道:"王爷此言过誉了,我也只不过不想看到兄弟们自相残杀,才适时说说话,息事宁人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极力回护'?"我看了看代善的脸色,试探着说道:"王爷知道,您当年之所以没能阻止住太宗皇帝的夺位举动,也是纯属无奈,毕竟当时岳托和萨哈廉都极力拥戴四贝勒继承汗位。按理说,王爷应该非常记恨萨哈廉才对,可谁能料到,王爷独掌大权之后,立即就将他的儿子、您的孙儿任命为正红旗的领旗贝勒?要知道这兵权可是实实在在的,比什么亲王郡王的爵位还顶用哪。"代善听到这里,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只能保持缄默。
我明白这个还不足以打消他的疑虑,他在为当年大妃殉葬的事心虚,格外害怕被多尔衮清算,我必须要解开他心中的这个结,才能说服他在接下来的斗争中保持中立。
"太祖皇帝在世之时,原本已经立王爷您为储君了,可是究竟是谁令您从这个位置上跌落下来?王爷是个聪明人,想必心里非常清楚。而太祖皇帝临终之前的遗诏,也是令王爷您担任摄政贝勒的,又是谁及时拉拢了您的两个儿子,鸠占雀巢了呢?这么多年来,您不得不谨言慎行,战战兢兢,即便如此,也照样被太宗皇帝屡次罗织罪名,多次处罚,倘若不是王爷并无一点野心的话,恐怕早就如当年的二贝勒、三贝勒一般下场了。"说到这里时,我眼角的余光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代善的眼皮猛然一跳,神色微微起了变化,就知道这些当年的旧事,的确让他耿耿于怀。于是继续劝说道:"摄政王也希望王爷能够安享子孙绕膝之乐,不再被迫卷入朝廷上的倾轧之中;而且,摄政王也很珍惜如今大清来之不易的稳定,爱新觉罗家的每一个男人都为这份家业出生入死,又怎能不去拼死维护?"接着话音一转,"却不料有些人为了一己之私,无事生非,甚至利用两宫皇太后不谙政事,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诬陷摄政王有篡位野心,妄图挑拨起大清的内讧倾轧,以借机达到其阴险目的。这样的宵小之辈,摄政王又岂能让他们轻易得逞?"说话间,我已经缓缓地踱到了厢房门前,停住了脚步。"现如今,他们已经把算盘打到盛京这座大后院来了,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不惜用一切卑鄙手段,来损害大清的利益。"我知道,如果说前面的那一大段话也只能稍稍打消代善心中的顾虑,算是一剂副药,后面这段话才算是真正解决问题的猛药。我有把握相信,代善一旦得知城外已经潜伏了大玉儿召来的蒙古大军,正虎视眈眈,准备一举占据辽东的消息,他当即就会做出不让蒙古人阴谋得逞的决断。
"有件事,王爷恐怕还不知道吧……"说到一半时,忽然喉咙里一阵干痒,我禁不住剧烈地咳嗽,只觉得胸间隐隐作痛,所以不得不中断了话语。
代善见我的状况有异,不像平常的咳嗽,于是不禁愕然,问道:"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夫来……"这时我略略觉得恢复了些,喘息略定,接着装作无碍的模样,"不必在意,这一路回来淋了雨,着了点风寒而已,对了,刚才……"我正要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却冷不防地发觉,此时那种奇异的芳香似乎又出现了,而且这一次似乎并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就像已经悄然地接近我身边一样,缥缈而幽深。
一种不妙的感觉忽然袭遍了全身,我微微地一个战栗,然后紧紧地盯着代善的眼睛看。他起先倒也很是镇静,然而渐渐地,他的眼神似乎游离了起来,瞟向了我的背后。虽然这并非刻意的,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却足以让我的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忽然一下子全部亮如白昼。
片刻之后,我已经不着痕迹地扭转了话题,"这些人光煽风点火还嫌不够,居然要在盛京搞起自相残杀的勾当来了。尤其是几位平日里和摄政王走得近的大臣,现在生怕哪一天出了门,就遇到了刺客再也回不来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到时候关内还未平复,这关外的大本营先乱了起来,还怎么得了?"我一面说着,一面踱着步子,悠闲而不经意地,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摄政王在盛京接到这些大臣的秘报之后,就令我赶回盛京看看究竟。摄政王也很希望王爷能够以大清的基业稳定为考虑,出面平息一下这些争斗。正好明日就是王爷的六十寿辰,我想请王爷在宴席上,说几句话,叫大家以国事为重,切勿再互相倾轧了。"代善显然对我这番话不敢全信,他也没有立即答应,疑惑着问道:"你千里迢迢赶回来,难道就只是为了这点事吗?"我正色道:"正是。我这次回来,就是希望能够让两宫皇太后,还有留守盛京的诸位王公大臣知道,摄政王绝非如谣言所传一般暗怀不臣之心,希望能够尽释疑忌,以保大清基业稳固,以免太祖太宗苦心创立下来的基业毁于一旦,诸位叔伯子侄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啊!"代善缄默了一阵后,终于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明日宴席上,我会把这些事情对那些大臣们交代清楚的,相信他们不会连我的面子都不买的。""那就谢过王爷了。"我站起身,给代善行礼道谢,"王爷若是稳定了盛京的人心,那么绝对是大功一件,我想不但摄政王不会忘记您的功劳,就连日后史书上,也会如实记载您于大清的功劳,令后世子孙引以为荣的。"代善苦笑了一声,"咳,什么大功一件,我这把老骨头都不在乎了,只是有生之年,不想看到那些烦心事儿,能太平几时算几时啦!"看看事情讲得差不多了,我准备告辞,却被代善挽留住了。看看时间倒也不晚,我们也就顺便聊聊家常,我带着一脸晚辈对长辈的恭敬,对代善嘘寒问暖的,很是关心。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还吩咐侍女过来上茶。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茶水送了上来,我伸手接过,用杯盖子轻轻地拨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笑道:"明日宴会之时,喝酒是少不了的,只是不知道王爷退隐这么多时,是否已无复当年海量了呢?"代善摆了摆手,"你是小看我的酒量了,别以为我年岁大了酒量也跟着退步了,你信不信,现在叫我喝上一两斤烈酒,也照样脸不红头不晕,比年轻人还能喝!"我一脸羡慕地望着他,"您的确是好身体,摄政王就不行了。上个月底,他的五福晋特地派人将太后赏赐的葡萄酒送到北京。他才喝了不到半坛,就直喊头晕,没多久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还觉得奇怪,心想这酒究竟如何浓烈,也试着尝了尝,把剩下半坛子就全部喝进了肚,却也照样清醒。您说这好笑不好笑?摄政王现在的酒量居然沦落到连个女人都不如了。"代善也颇觉好笑,脸上的皱纹跟着加深了不少,"还真有这等事?想不到,想不到啊!""那是当然,就权当给王爷解闷了。可千万别让外人知道啊,不然摄政王的面子可真是没地搁了,到时候我还得在地上挖条缝,他好钻进去躲藏躲藏,呵呵……"时间也不早了,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就起身告辞。代善也不再挽留,还亲自送我到房门口。临出门时,我转过身来,"明日之事,就拜托王爷出面调解了。"代善正准备说些什么时,房门敞开了,一阵晚风吹拂进来,我忽然露出了不适的表情,皱起眉头来,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住了门框。
"啊,你这是怎么了?"代善看到我神色有异,愕然地打量着,"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还生了什么病症?我这就叫大夫过来帮你诊视诊视。"他正欲对外面的侍女们吩咐时,我勉强支撑着,略显吃力地说道:"不,不用了吧,应该没有什么大毛病的,兴许是累了,回去歇歇就好了……"还没等把话说完,我的身体就已经软绵绵地顺着门框滑了下去,旁边的侍女们慌忙上前来搀扶我,"福晋,福晋!""快,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夫过来!"代善也着实吃了一惊,立即冲侍女们高声命令着。
不一会儿工夫,王府上的大夫就匆忙赶到了,跪在地上替我诊脉。我疲惫地闭着双眼,呼吸时缓时急,一脸虚弱之状。
过了良久,方才诊断完毕。我睁开眼睛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那名大夫,而代善也在旁边催问道:"怎么样,瞧出来了吗?"果然不出我所料,大夫的脸上犹疑不定,显然很是踌躇,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你照实说好了。"我用平和的语气说道。
大夫又抬起头来朝代善看了一眼,这才谨慎地回答道:"福晋表面上的脉象倒像是着了风寒,但是又不像普通的寒症,一时之间也未能完全探明,也只能先按照普通药方医治,需稍待个三五日,若无事,即可逐渐消退。否则,具体致病因由也会显露出来,到时候再行诊断,也来得及。"代善似乎明白了大夫的潜台词,所以也并没有继续追问。
我也只是稍稍休憩了一阵,就站起身来,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症,回去休息休息,吃两服药也就没事了。"接着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时间已经不早,也不敢再加叨扰了。"看到我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于是代善也只好令下人们小心翼翼地一直护送我出了门,直到王府的大门口,这才停住了脚步。
我在众人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在帘子彻底放落之后,我朝靠垫上一躺,长长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月亮沉了下去,太阳从东边冒出来。等到太阳渐渐西沉之时,八月十一这天的黄昏,终于姗姗来临了。
"禀王爷、福晋,颖郡王所率大军已经开抵城外三十里,特地派遣奴才前来领命!"一名正红旗甲喇章京已经从军中赶来,虽然一身征尘,却仍然精神抖擞。
紧接着,旁边另外一名镶白旗的佐领也单膝跪地,禀报道:"主子,阿统领率前锋军队先行,已到达距离盛京城外十里处,就地待命!"我微微一笑,转头望向多铎,"看来只要不出意料之外,咱们今晚就可以大获全胜了。""那是当然,如今敌明我暗。倘若连这样都无法取胜,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多铎胸有成竹地说道,接着站起身来,"这一仗,我要亲自指挥,定要生擒吴克善回来给太后瞧瞧!""是啊,如今后顾之忧已经削减了大半,我就在盛京静候佳音了。"我点了点头,接着又禁不住提醒道,"十五叔务必要捉住吴克善。我还等着拿他去和太后谈判,交换东青回来呢。""你放心吧,如果这件差事办砸了,我就没脸回来见你了。""嗯,我相信十五叔不会让我失望的。"我用信任的目光望着他,"待会儿何洛会来,我会向他交代妥当,等你们全胜而归之时,他自然会打开城门迎接你们入城的。"他抬起手,似乎想握住我的手,却碍于礼法,不得不收了回去。身为一名久经沙场的大将,在鏖战之前,他的全身上下都焕发着精悍而自信的气势,然而望向我的眼神中,却掩饰不住忧愁。
我知道他仍然在担忧着我的病情,于是低声安慰道:"你不必担忧,毕竟还有个五六日呢,说不定我这个人走运,碰上峰回路转的机会了,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啊。""嗯,我相信。"多铎最后看了我一眼,"最迟明日拂晓,就是咱们彻底翻盘之时,到时候他们一个也跑不掉!"说罢,转身离去。
看着多铎的背影彻底消失,我呆呆地伫立了一阵。此时夕阳的余晖正温柔地洒在庭院里,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温馨。只不过,这样无限美好的景色,恐怕再也没有几次欣赏的机会了,我要格外珍惜眼下的良辰美景。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转身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屋子里,刚刚迈入门槛,里面所有正在等候的人都忙不迭地起身来行礼,"福晋!""各位大人都起来吧!"我看了看,在自己人中,凡是手里有兵权的,已经全部到齐了。今晚,我要准备彻底扭转局势,颠覆棋局。
"今晚,咱们要来个反客为主,将那帮与摄政王作对的人一网打尽。此战一定要干净漂亮,等大获全胜之后,诸位都是有功之臣,摄政王是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