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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已经能清楚地对话了。谢茂走到谢圆床前,看着床上小孩儿因发烧哭闹涨红的脸,问道:“你是怎么受寒了?衣裳穿少了,还是殿里烧得不暖和?”
乳母许氏与保姆丫鬟们全都难以置信地跪在地上,想知道是谁要害小主子?
谢圆一只手捂着眼睛,呼吸轻轻的,似乎难受得不行,根本不能答话。
衣飞石心中叹息,这件事还有什么好问的?服侍谢圆的下人,性命都系在谢圆的健康之上,谁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只能是谢圆自己故意受寒,想要生病。他如今被皇帝吓到了,支吾不语,皇帝不会跟他一个孩子计较,倒霉的只能是“看顾不周”的下人们。
“陛下,孩子贪玩也是有的。以后看住了就是了。”衣飞石忍不住求情。
谢圆这么闹腾,无非也就是想回家。五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圈禁不圈禁?他就是想娘亲了。
谢沃跟谢泽前来,本来就是想告状。
这俩孩子对新来的小弟弟都很好奇。皇嗣只剩下谢沃与谢泽二人,两个都是竞争对手,彼此亲不起来。谢圆是黎王世子,父王又坏了事,对他们俩都没威胁,两人都想收个小弟带着,哪怕这个小弟才五岁。两个都想偷偷把谢圆给收服了,带到对方面前炫耀一番,因此都是秘密行事,偷爬进殿。
哪晓得就撞见了谢圆趁着乳娘丫鬟不注意,敞开衣襟在窗缝吹凉风的样子。
谢沃与谢泽都是十多岁的少年,早已知事了,相比起收个才五岁的小豆丁当小弟,还不如把这个小弟卖了,在皇父面前卖个乖。所以,他二人今天都守在谢圆身边,想要告状。可惜,还没找到机会,“案子”就破了。
谢沃比较憨,赶忙显摆道:“就是,皇父,儿臣今日看见圆弟把衣裳解了,对着窗口吹风。”
谢泽闭嘴一言不发。
“他就是故意的!”谢沃拆穿道。
衣飞石:“……”
谢茂原本看着衣飞石的情面,不想发作下人。如今被谢沃一语道破,他就不能假装不知道了。
谢茂照着章程处理,先质问训斥了谢圆一句,让赵云霞给他煎上苦药,看着谢圆服下,又把照顾谢圆的下人从上到下都罚了二十板子——等到谢圆痊愈之后,再去慎刑司领。
死里逃生的奴婢们都知道是襄国公求情才捡了一条命,也自责照顾小主子疏忽了。
从此以后,哪怕谢圆睡觉都有两个奴婢跟在身边,眼也不错地盯着他。许氏也是个人才,早上服侍谢圆更衣时,亲自用针线把谢圆的衣襟缝起来,晚上睡觉才给剪开。想解衣裳受凉?想都别想!
谢茂回了太极殿就和衣飞石感慨:“憨成这样还想学人上眼药……”
衣飞石不敢议论皇嗣,低声道:“多谢陛下宽仁。”
“宽仁的是你,朕只看你的情面。”谢茂搂着他上了榻,细细亲吻他的颈项,“朕也不是那样残暴无情之人。谢圆的奴婢虽照顾不周,毕竟是黎王夫妇给他挑的,不会有外心。他才五岁的小孩子,朕若把他身边的人都排遣了,他只怕吃饭喝水都艰难,朕本也不会杀人。”
“小衣,你误解朕了。”谢茂这些日子逼得群臣瑟瑟发抖,他担心衣飞石也会害怕自己。
尤其是前次二人争执,他钻牛角尖罚了衣飞石几个巴掌,逼得衣飞石走投无路。他自己知道这事儿办得太过分了,就怕衣飞石心中介怀——他倒是想尽力哄着顺着,让衣飞石想开些,问题是最近衣飞石根本就没有任何需要他哄着顺着的地方。
谢茂考虑的是人之常情。然而,衣飞石考虑事情的方式,和普通人并不一样。
察觉到皇帝难以言说的忐忑与敏感,衣飞石埋头在他怀里,解释道:“臣不曾误解陛下,陛下是否误解臣了?”
确实误解过衣飞石的谢茂有些尴尬,求饶道:“小衣,朕给你赔罪……”
“陛下,臣是这样想的。”
“那日陛下真心认为,臣与黎王私下勾结,分明领了陛下给的差事,却暗自给黎王通风报信,背叛了陛下……”
衣飞石认真讲自己的想法,谢茂被他提起旧事就汗颜,又忍不住道歉:“是朕错了小衣。”
“陛下也只是让我挨了几个巴掌。”衣飞石道。
谢茂看着他。
衣飞石凑上前亲吻他的嘴唇,低声道:“这本该是革职流放的罪名,再不济,陛下罚我几十下廷杖,让我滚回襄国公府闭门思过,以后懒得再用我,也是应该的。”
“陛下确实误解了臣的用心。”他拉起谢茂的手,覆在自己早已恢复如常的右颊上:“陛下以为,我会从此战战兢兢,害怕陛下动辄发怒?——勾结朝臣阳奉阴违,也不过是几个耳光,我怕什么呀?再纵着我一些,我都敢这样了。”
这想法让谢茂大开眼界,觉得朕的小衣真是想得开,又很明白,这就是衣飞石在故意开解自己。
也未免太会讨好开解人了。偏偏衣飞石说得这么真挚诚恳,又实在很有道理。寥寥数语,就让谢茂一直压在心里不肯承认的歉疚与尴尬真被化解了一些?
谢茂一直都想哄衣飞石两句,今日却被衣飞石哄得心里麻酥酥的,满心都是感动和爱意。
朕的小衣为什么这么好?分明是他受了委屈,却还是这么想着朕,念着朕。
“你要哪样?”谢茂心疼又欢喜,看着衣飞石爱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心只想纵着他,“朕待你还不够好,朕要和你一样,你对朕多好,朕也对你多好。小衣……”
衣飞石当然知道皇帝动情了,这时候只怕求什么,皇帝都会答应下来。
他很想求太后之事,可是,他仍是生生地忍住了。皇帝高兴时什么都会答应,可他这时候煞风景,难免就会让皇帝不高兴。做人总得识时务一些,皇帝谈感情的时候,顺着他谈感情,这才不会出错。
“我就这样。”衣飞石略无礼地骑在皇帝腰上,直接就把谢茂撞回了软枕上。
谢茂靠在枕上哈哈大笑,道:“这样不算什么。”
话音刚落,衣飞石就把他衣裳撕扯开了,低头咬了上去。
用唇舌咬又不动牙齿,谢茂痒得不行,抱着衣飞石在床上滚来滚去,一夜神清气爽。
※
衣飞石一直都在寻找机会,想和皇帝再提太后之事。然而,机会一直都不存在。
——谢茂根本不想和他谈,他当然就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深谈的合适机会。
这期间,衣飞石找到百里简,给他引荐了太医院的大夫为费涓调理身体,又表示可以护着他们师徒二人在京城长住,不必担心费涓流刑还剩一年的问题。去国子监读书的提议,衣飞石暂时还没有提。先找了个小宅,让百里简与费涓安顿了下来。
谢圆从此以后也不再生病了,被乳母许氏带着一帮子奴婢看得死紧,偶然见了谢茂也不说话,见了衣飞石才哭,想要回塔里找阿娘——他不知道黎王妃已经回了黎王府。
米嘉芝的案子还未审结,蔡振的丧仪早已行完。
冬至前五日,太后离宫前往天寿山。
这回谢茂没有继续装死,长信宫来了消息,告诉了日程,谢茂次日就辍朝去送行了。
太后坐在车驾里,一直不曾出来。
送行的谢茂也在车驾里,一路跟出了京城,走到城郊十里亭时,太后銮驾停驻。
大宫女扶着太后下车,衣飞石起码随扈在圣驾旁侧,远远望去,只见太后素衣简饰,披着雪白的毛皮斗篷,长发梳成堕马髻,脸上抹了一些脂粉,看上去精神饱满,半点儿也不憔悴——也没有削瘦。衣飞石才松了口气。
辇车门帘掀开,郁从华扶着谢茂出来,衣飞石连忙道:“陛下,娘娘下车了。”
谢茂跟着下了车。
服侍的宫人两行排开,在才洒了一层黄土净水的地上铺上地衣,一直铺到了十里亭前。
太后与皇帝同时走向那座陈旧的小亭子,衣飞石犹豫了片刻,不紧不慢地跟在皇帝身后,保持了一个既不靠近打扰,又能随叫随到的距离。
“阿娘。”谢茂施礼。
太后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恶意。当母亲的,永远不可能真的和孩子置气。
“善自珍重。”太后说。
谢茂知道自己不能阻止太后离开,可在看见太后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他不想太后离开。
母子见面彼此加起来也只说了六个字,太后扶着大宫女转身,谢茂就跟在她身后。她走两步,回头看见谢茂跟了上来,很惊讶,眼底浮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惊喜,又似强自按捺住了,回头继续走。
谢茂想,朕就送她上了銮车。一路跟着。
太后走了半段路,又忍不住回头看,皇帝居然还跟着?她似乎都不会走路了,扶着大宫女有些飘。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不肯说再见,谁也不说留下来。
一直走到太后銮驾之前,太后踟蹰片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见皇帝脸上隐有依依茫然之色,她才深吸气登上銮车。跟在谢茂身后的衣飞石此时不顾规矩,疾步上前,跪在车前,说道:“娘娘!飞石明年去天寿山为您拜寿!”
谢茂松了口气。
车里端坐的太后闻言一愣,突然间,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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