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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皱眉。
他知道李幸是个颇有身份的纨绔。
然而,不管李幸是什么身份,他敢冲着谢茂那样嚣张的嚷嚷,主辱臣死,衣飞石就必须出手。
现在被差人抓去衙门问罪,了不起也就是挨上一顿板子,罚些银子吧?衣飞石心想,陛下说这个世界没有贱籍,也不至于打个人就要赔命。若是判了坐监,倒是比较麻烦,花钱赎刑应该能出来?
“若臣没有想错,那蛮子是说,臣本来有一份还算宽裕的差事?”衣飞石悄声向谢茂求教。
谢茂觉得衣飞石原身应该比自己原身赚得多,便点点头。
衣飞石就放心了。有钱赎刑就好了。
谢茂本想吓唬吓唬他,让他改了随便动手打人的毛病,真见了衣飞石低头琢磨怎么办的样子,又不忍见他担心,轻声说道:“没多大事,别担心。”
在谢朝,只要不是儿子打老子,两个巴掌的斗殴,也不算多大一回事。
唯一的例外是,平民百姓打了惹不起的士绅人家,走衙门要挨捶,不去衙门,士绅家中仆从众多,打上门复仇也比较难以招架。
衣飞石的思维方式还在谢朝,谢茂指了指背后的骚包跑车,告诉他:“乡下小商人的儿子。”
前排的警察叔叔听见了,回头笑道:“谢哥,你这嘴损的……”又告诉他,“就那两下子,轻微伤都验不出来。待会儿我给你们调解一下,你呢,给那李总说句对不住也就完了。”
“他要非不肯善罢甘休,要走法院也就是个民事自诉案件,撑死了赔几百块钱……”
旁边辅警就笑:“是,叫他去告,咱连赔礼道歉都没有了。”
警察叔叔立马批评他:“怎么说话呢?不能挑起人民内部矛盾啊。”
辅警继续哧哧地笑。
衣飞石默默地记在心里。
到了镇上派出所的小院儿,统共也就三个警察带着四个辅警值班,这其中还有个不出勤的老警察。谢茂带着衣飞石进门,甭管年轻的年迈的,在办公室的全都过来打招呼,个个都叫“谢哥”。
跟在背后进来的李幸悻悻地拿手机录着视频,说:“我给你们都拍下来了!你们要是……”
一个中年警察过来拦住他的手机镜头,说:“执法机关不许摄录啊,咱们这儿有抓捕机密,泄露了出去大家一起吃处分。”这是镇上派出所的副所长,名叫胡志刚,常年熬夜加班,眼膛发青,就似个疲惫风霜的普通中年人。
“不拍可以。你们不能包庇这个打人犯!他们俩联手打我,看我这脸……”李幸嚷嚷。
打人犯。辅警又扑哧扑哧地笑。
胡所长认真看了看他的脸,点头说:“嗯,是得赶紧做笔录,再过一会儿,这脸上的巴掌印都看不见了。”
李幸悻悻地哼了一声。
“小朱,你接的警,你带他做笔录去。”
朱警官道:“来来来,李总,这边请坐。”
两边分开做笔录,李幸夸张地描述衣飞石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野蛮。
衣飞石也没打算撒谎,可是,头一个问题就把他难住了。
姓名?
身份证?
“我弟弟出门着急,身份证没带。”
谢茂连忙解围,不过,他也很头疼这个问题。
要说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证号码也算了,总不能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吧?
二人正头痛无计可施时,隔着一张桌子也在做笔录的李幸就炸了,拍桌子嚷嚷:“石一飞,别人不知道你真名,我知道!”
他掏出手机,微信里有一张肥石和容二少签的出演合同,乙方那一栏就填着衣飞石原身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
“警察叔叔,就他!你查,肯定是这个身份证!”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谢茂偏头笑了笑。
石一飞。
谢茂心想,也是,衣那样独特荣耀的姓氏,圣京也仅此一家,换了个世界就不存在了。
他在李幸手机扬起的瞬间,记住了衣飞石的身份证号码。算了算衣飞石这个世界的出生日子,原来今年五月才满十九周岁。这回倒是比朕小了好几岁。不过,……好歹是成年了。
一个小插曲过去了,继续做笔录。
衣飞石很老实,该是怎么就怎么说了。
他也是积年养成的谨慎习惯,只说事实行为不说动机,替他做笔录的朱警官也没有套词儿,四平八稳地把笔录写完,看了笔录没什么问题,按手印签字一套手续下来。
“李总,你看,这点儿伤都验不出来,真打官司,你这民事赔偿都弄不下来……”
朱警官照例开始调解。
李幸一开始也不是冲着把人拘进去来的,容二少要人拍戏呢?把人拘留了,他怎么向容二少交代?
他懒洋洋地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哦,这我知道啊。可我总不能让人平白无故地打了吧?打了人就想拍拍屁股走了,有这么轻易的事?道个歉,得有吧?”
“那是那是。”朱警官是真心实意帮着调解,“石一飞,你看,是不是给人李总道个歉?这事儿你不对嘛,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你也动手,我也动手,还要法律做什么?现在是法治社会,要做文明人……”
“我不要他道歉。”李幸指着谢茂,“他是为了你打人,我要你道歉。”
连累皇帝跟着进了衙门,衣飞石心里正不痛快。
他在警车上听了科普,知道这么点儿伤根本没什么大问题,连道歉都不愿意——你对陛下无礼,没打死你不错了,还要道歉?难道我该称赞你无礼得好,无礼得对?
叫他去那什么法院告我去!我选择赔钱。
哪晓得这不识相的居然还敢挑衅,又拿手指指着谢茂的鼻子,点名要谢茂道歉。
“打他一次八万够不够赔?”衣飞石问旁边年轻爱笑的辅警。
辅警正喝水差点没呛着:“……咳咳咳。”
“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们,你们听见了吧?当着你们的面都要打我,你们不在的时候他更凶,我能活着那完全是因为我身手灵活你们知道吧?他刚才就想打死我。”李幸指着衣飞石嗷嗷控诉。
胡所长沉着脸走出来,说:“行了别调解了,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拘三天。小朱去打报告办手续。”
朱警官有点懵,这点小事,用不着拘留吧?
胡所长点点头,指衣飞石和谢茂:“他们俩。”
朱警官都惊呆了,关谢哥什么事儿啊?打人的又不是他,纯属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衣飞石和谢茂还没什么反应,李幸先嗷地一声爬了起来,强烈反对:“别呀,你拘留他们干什么?大家朋友吵个嘴打个架,调解一下不就行了吗?我记得派出所没有拘留的权力啊,你们又不是公安局!你们不要乱来……”
派出所有一间羁押室,衣飞石和谢茂被暂时带了进去。
这让衣飞石非常惶恐,他倒是不在乎被关上三天,问题是这个世界的衙门怎么瞎来呢?跟陛下半点关系都没有,怎么也要一起关起来?
谢茂想起原身跟派出所的良好关系,觉得胡所长可能是忽悠李幸,并不是真的要拘留处置。
不过,就算真的治安拘留三天,他也不觉得怎么了。
更让谢茂关心的是衣飞石的心态。
他知道衣飞石心理压力很大。
他习惯了穿越这件事,也在史书上了解过这个世界,了解这个世界的制度和风俗,衣飞石则不然。
这个世界里的一切,对小衣来说都太陌生和荒谬了。哪怕衣飞石再老练沉稳,初来乍到一个世界,遭遇这么多光怪陆离的风景,心理不可能毫无负担。
谢茂一手揽着衣飞石肩膀,柔声安慰道:“小衣,你要放松些,你太紧张了……”
衣飞石怎么可能不紧张?
他习惯了所有人匍匐在皇帝脚下的世界。
新世界里,所有人都在皇帝面前站了起来。在他看来,这简直就像全世界都在造反。
就算他明知道皇帝已经不是皇帝,潜意识里仍旧会对这种被忽视和不尊重的态度所激怒。李幸是恰好撞在了枪口上,几次对着谢茂吆喝训斥,衣飞石积攒了多年的思念,初临新世界的焦虑,乃至于身份骤然改变的落差,全都混杂在一起,全砸在了李幸身上。
“谢哥,有人找。”年轻爱笑的辅警打开羁押室大门,请谢茂出去。
谢茂看了衣飞石一眼,辅警立刻说:“放心,绝没人进来。”
※
谢茂从羁押室出来,上了二楼,走进一间挂着所长办公室牌子的房间。
房间里站着胡所长以及另外两个穿着常服的年轻人。让谢茂觉得意外的是,胡所长站在办公桌边上,一个留着小平头的年轻人反倒坐在桌后,俨然主人的模样——这么年轻的所长?
他没有说话,进门看了一眼。
坐着的小平头立刻起身,与另外一边看着窗的年轻人一起,端正地向他行了个军礼。
“你们慢慢聊,我在外边守着。”胡所长招呼一声,退了出去,拉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小平头满脸焦急地说:“老大,兄弟们不找你不行了!李大红死了!”
“嗯。”
谢茂惯会装大尾巴狼,冷淡地应了一声。
心中浮起一连串问号,……兄弟?你哪位?李大红又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