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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的楮山街头还晃荡着烟火气, 准备收摊的烧烤档、三轮车、外卖小哥, 发出各种声响。
谢茂与衣飞石行走在前往酒店的人行道上, 身边是关门闭户的商铺, 头顶亮着昏黄的路灯, 无不勾勒描绘着衣飞石此时的孤独与恐惧——他的秘密,只有他孤独地守着。他的恐惧,依然只有他孤独地守着。最让他恐惧的是, 他原本孤独承受的一切, 全都被谢茂发现了。
前尘禁法没有松动,衣飞石也从未泄漏过一字半句, 可是, 他们彼此之间那么地了解。
衣飞石的种种反常之事,谢茂认真考虑之后,就得出了答案。
谎言从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因为,它一定会被拆穿。
谢茂的“理解”非但没让衣飞石觉得松了口气, 反而让他更紧张。他不需要谢茂理解他的用心,他只需要谢茂不追问。哪怕情报上的不对等会让谢茂因误解痛责厌恨他, 也比谢茂知道一切更好。
在谢茂的安危面前,他的感情不重要,他的命也不重要。
当谢茂轻飘飘地在他耳畔问出“你怕我死”四个字后,没有出现电视剧里男女主解除误会后相拥而泣的桥段, 无论谢茂问什么, 猜测出什么, 衣飞石都不曾给他任何反应,不说对,也不说不对。
他再不开口说任何一个字,保持住长久地沉默。
“不说话?”谢茂侧头看着他微抿的下唇,这代表着拒绝。
他这样死活不开口的姿态,往日会让谢茂极其暴躁。如今二人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谢茂也失去了对衣飞石的感情,他换另一种角度审视衣飞石的沉默,反而有了些不同的感触。
——人一旦失去了爱情,总会更冷静,更客观,更有界限感。
“你这么害怕我死了,却依然不肯说那个秘密,那是不是证明,被我知道那个秘密的后果一定比死亡更让你难以接受。”谢茂看着衣飞石低头沉默的小模样,忍不住手痒,非得去薅衣飞石头发两下。
衣飞石的短发看着厚实浓密,充满了年轻人的健康,发根处淌着细汗。
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失去了修为,也没有谢朝时的武艺,衣飞石就是个普通人,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反应。当他觉得害怕的时候,冷汗就会不由自主地淌出来。
谢茂觉得衣飞石有点可怜。
他从不会真正怪罪一个为自己设想的人。
不管衣飞石隐瞒着怎样的秘密,曾对他使用过怎样的手段,就冲着衣飞石为了他的安危,宁可被废了玄池、斩了三花,温顺地领受他的苛责羞辱,他就不能将衣飞石简单地当作对手看待。
谢茂终于对衣飞石生起了一丝怜悯之心:“行啦,我不问了。回去吧。”
二人不再僵持,衣飞石也温驯地靠在谢茂怀里,难得亲密地相携回了酒店。
路上,衣飞石思忖再三,低声致歉:“对不起。”
谢茂自嘲地笑了笑,说:“不用对不起。我也没对你手下留情。”
剧组给谢茂和衣飞石安排了两间相邻的套房,临走时,谢茂就让酒店服务来把中间的通道门打开,两间套房合二为一。二人行李放在各自房间里,分别使用自己的洗手间,夜里则宿在谢茂的床上。
想明白真相的谢茂态度温和了许多,搂着衣飞石絮絮温存了整个残夜。天蒙蒙亮时,窗外传来城市清醒的嘈杂声,衣飞石已经疲惫得快要睁不开眼了。
“看着我。”谢茂抚摸他的脸,硬生生将衣飞石从睡意迷蒙中唤醒。
亲昵相拥,四目相对。
抚摸着脸颊的双手提醒着衣飞石,谢茂不准许他错开这一次对视。
“答应我,无论如何……”
谢茂想说不许再跑,考虑到衣飞石这么长久以来的心理负担,他考虑再三,换了个更温柔的词,“不要再离开我。”
他们实在太了解彼此了。
谢茂此前所有的不耐与无视,都缘于对衣飞石的不在乎。
如今他对衣飞石的感情依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且多数来自于习惯和衣飞石做出退让牺牲的感怀。就是这么一丁点儿的温柔,从他双眼流露出来,就变得无比地具体和真实。
衣飞石竟有些难以承受。
这样的目光下,衣飞石不愿撒谎,说:“先生不逼我,我不会走。不过,那件事是我的底线,先生不停地查问、追索……”
“你不告诉我,也不许我查?”谢茂打断他的话。
气氛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臣不敢。”衣飞石选择示弱。
“若你如今修为仍在,是不是又要对我动手了?斩前尘?”谢茂却不肯放过他。
衣飞石沉默。
如果早知道斩前尘后,谢茂对与他相关的一切还这么感兴趣,他会直接冒险封了谢茂的记忆。
如今的局面根本没有变好,反而更坏了!就像是他把一切都赤|裸地呈现在谢茂面前,谢茂只要动一动脑子,就能知道他想做的一切。
谢茂抬起一只手,掌心里一枚青玉简明晃晃地闪过:“我想还给你。”
他失望地看着衣飞石:“是你不想要。”
衣飞石微微动容。
青玉简代表着谢茂的信任。如谢茂所说,是衣飞石不想要。
——如果有了青玉简,以衣飞石的眼界见识,起码有一百种方法恢复修为。
衣飞石不会为了取悦谢茂就放弃自己的计划,目前的局势太危险了,一旦有了青玉简,衣飞石背叛谢茂的信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一定会重建玄池,恢复修为,迅速离开。
他不知道谢茂会给他青玉简。
最令人绝望的是,衣飞石心里很清楚,如果我知道说句软话就能得到青玉简,我一定会骗您。
当您的意志与您的利益并不相符时,我选择了服从您的利益,对抗您的意志。若因此身陨道消,是我罪有应得。您不必为此感怀,也不必将此视为牺牲。归根到底,它仍旧是一种背叛。
……
衣飞石如今肉体凡胎,夜里没休息好,白天就没什么精神。
他躲在浴室里用凉水泼脸,泼了几次都没能强打起精神,擦脸出门时,眼角还带了点浮肿。
谢茂知道,这是因为斩三花留下的后遗症太严重,衣飞石的精气神被削去大半,他如今的状态比普通人还差了大半截。熬了一个白天半个晚上,谁勉强睡了几个小时,当然不可能有精神。
“喏。”谢茂化开一枚保元丹在水杯里,看着衣飞石服下,瞬间就变得精神焕发。
——能把保元丹当功能饮料嗑,传出去隐盟大批修士都要气死。
“药给你准备好了。”谢茂拿出一只精致的玉瓶,里边放着四颗保元丹。他只给衣飞石看了一眼,又把玉瓶收回了随身空间,“需要的时候来找我。”
衣飞石知道,睡前他和谢茂谈话时的沉默,让原本打算再次信任他的谢茂打了退堂鼓。
原本准备好给他的青玉简被收了回去,原本准备给他的保元丹也被谢茂亲自保管,他需要时才能向谢茂申请服用。与其说是谢茂不信任他,更像是谢茂不愿再给他任何出格的机会。
如果他再一次触怒谢茂,结果是怎样?
谢茂不想知道这个答案,衣飞石也不会知道,因为,谢茂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因夜里休息得不好,二人比往常出门晚了半个小时。
剧组各位主创已经乘车去了影视城,剧组配给谢茂和衣飞石的司机、助理在大堂等候。
一行人抵达拍摄点时,置景组已经把主场景都搭好了,道具组正在陈设。剧组众人都很忙碌,晚上就要拍衣飞石的戏份,一切都要准备好。
谢茂在现场道了辛苦,四处察看细节。阿鲁导演全程跟随。
磨合了月余的剧组配合度极高,换了新的拍摄点也没什么大岔子,工作进度也很喜人。
谢茂翻看拍摄日程之后,发现阿鲁导演排得最早一场是下午三点半的戏,于是宣布请全组吃饭。
很意外的是,现场工作人员纷纷表示不领情,离得近的工作人员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站得稍远的工作人员就混在人群里,浑水摸鱼般地大声嚷嚷,问,咱们拖车餐厅什么时候再开?
“怎么回事?”谢茂不大明白,“食堂没跟上?”
“前几年拍摄时总出事,好几个演员都被烧成重伤。后来行业协会出了规定,各拍摄场地不能出现明火,楮山是新开的影视城,管理更严格一些,里面可以使用电器,不能开火,咱们的拖车有煤气炉子安检过不来。”阿鲁导演解释说。
“这不是理由。”谢茂不信阿鲁导演处理不了这问题。
“咱们在外边的停车场租赁了一块场地,影城这边也协商好了,提供清水和垃圾处理服务,置景组呢,派了几个木匠过去打围,装个棚子,简单装修一下……”阿鲁导演无奈地说,“那不是邪门么。棚子搭几次倒几次,刚开始我们以为是有人捣乱,专门派人守着,唉。”
他叹了口气,说起来自己也有些后怕,“我也亲自去守过。大白天,人来人往的停车场,平白无故就起歪风,轰隆一声就把棚子给掀了,围挡都撕开半截……”
“换地方呀!”背后又有工作人员不满地嚷嚷。
阿鲁导演气得回头瞪人:“谁他吗嚷嚷?这不是在协商吗?少给你吃一顿饭了?”
这十多天置景组和前三天转场过来的工作人员,工作餐都是盒饭,哪怕伙食标准挺高,和在拖车餐厅吃的五星级标准饮食也没法儿比,吃惯了大餐的工作人员当然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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