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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堆宵夜纳凉的人。
连招揽生意的话都那么亲切:“大哥,麻辣鸡块,巴适得很。”还有:“老板,兔头兔头,尝一下?”
最吸引我的,是那边一个摊位,他的吆喝的食品才是我熟悉的“凉虾、凉面、冷稀饭,烧腊、胡豆、鸭脚板。”
“先喝碗冷稀饭,再切二两烧腊”。我坐下来,老板很快将东西端上,我愣住了。将眼泪努力噙在眼眶,夜色也无法掩饰我内心的仓惶,河水你再吵些,免得我哭出来。
这是我高考离家之前,我父亲给我的早餐。“娃儿,多吃些,好好考,烧腊是昨天我在街上买的,李二嫂卤的,最好吃,稀饭是今天我趁早煮的,用凉井水冰的,吃够。”
“娃儿,你要展劲考,考个好大学,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在农村,等我娃儿今后在城里工作了,接我到城里吃好的,穿好的,开洋荦。”
“娃儿,考不上没关系,复读也可以,大不了我卖几匹羊子,我晓得,你肯定考得上,反正,不能当农民。”
“娃儿,出门要听老师的话,你们带队的王老师是我们村长的亲戚,我找村长打过招呼的,听他的话,县城是个大地方,莫乱跑。”
“娃儿,到了县城,就找二娃,如果找不到他,就跟王老师一起,家里还有个腊肉,你跟王老师带去。”
“娃儿,这是五百块钱,我存起的,穷家富路,带起,出门用钱多,不要怕花钱,不要让人瞧不起。”
河水,你再吵些,免得我自己听到自己哭。
忍住一口气,把稀饭喝完,烧腊还没动,夹了一筷子,吃着那熟悉的味道。想起我上大学前,出发那一天。
“娃儿,喝稀饭,凉井水冰的。”
“娃儿,吃包谷粑,路上带几个,我都放在你包里了,还有鸡蛋。包谷粑是二娃的妈送来的,他家有嫩包谷,昨天推的面,新鲜。”
“娃儿,吃烧腊,也是李二嫂家的,晓得你喜欢,还有多的,你展劲吃,吃不完带路上,也是个想念。”
“娃儿,你上大学,二娃家给了两千块钱,你要记得人家的好处,要报恩。”
“娃儿,你舅舅晓得你考上了,托李二嫂给了一千块钱,我没要,我们要硬气,出门自己挣,你是个男子汉。也莫埋怨你妈,你是她亲生的,我们穷,留不住。”
“娃儿,出门在外,莫惹事,也不怕事,共产党的天下,有政府。娃儿,不要担心我,我走得动,养得活自己。”
“娃儿啦,各自要展劲啦,我们不靠别人,舍得流汗水,总是有收成。”
河水的声音再大些,代我哭吧。喉咙哽咽了,烧腊味重了,我就硬吞。
潦草吃完,给老板一百元,不要他找了。
我上了桥,在中央的护栏边,看着这个山边的城市,灯光点点。河水的声音小了,但奔腾的水流哟,怎么那么让人心酸。
风渐凉,夜渐深,我才回到宾馆。
一遍遍回放,那是我父亲跟我最后的话啊,我都抛在脑后了。我是个什么人啊,居然现在才想起我的父亲。
迷迷糊糊睡着了,父亲对我在笑,我给他说:“爸,我有钱了,我接你到城里去住,我带你去开洋荦。爸,我可有本事了,我还能给人算命。爸,我请你喝各种各样的酒,吃过种各样的肉,带你把中国的城市走遍,看看天南海北的人。”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了:“我晓得我娃儿有本事,我晓得我娃儿要来接我,只要你好,我就安逸了。”他向远方飘,我想拉住他,拉不到东西。“爸,你要到哪里去?我怎么扯不住你!”
“我要去找羊子,它们跑哪里去了,我庄娃子长大了,打亲家要钱哟,我要去找羊子了”,渐渐消失。
“爸,别走,不要去找,我有钱了,爸,不信,我拿给你看。”手向胸口一拍,醒了,泪流满面。
天一亮,我就决定,先到我爸的坟上去。车子开到我们乡场上了,除了学校那棵黄桷树,全都变了,大街上没碰到熟悉的人,我也不愿意碰到。路过原来李二嫂卖烧腊的位置,已经是一个五金门市了,里面坐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张老师的家不见了,成了一个农贸市场,市场空旷,也许太早,除了几个卖菜的,没几个人。
我啥也不想了,没看到我牵挂的人。我只有一个念头,给父亲上坟,他昨晚托梦给我了,我要亲口回答他。
沿途寻找终于看到一个卖烧腊的,称了两斤,找到一个买冥品的,备齐了香蜡纸烛。
我开车出了场口,发现有一条公路,虽然是土路,但车子能通行。我就试着向我父亲的坟的方向开。他的坟墓与我原来住的院子隔一个小包,我决定先上坟,再回院子。
在那个山脚下,不能走了,路通向另外一个村。下车,提上东西,跑步向坟前奔去。
哎呀,他的坟边又添了新坟,没有墓碑,不知道是谁的。我父亲不孤单啦,还有人作伴。哎呀,他的坟就是一个小土包么,上面长满了青草,有牛羊踏过的痕迹,是他丢的羊子又回来找他么。哎呀,坟前有烧过香的痕迹,他的儿子没来过,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
哎呀,我的心好痛啊,爸我来看你,你怎么不说句话呢?
哎呀,爸你看看我嘛,我是开车来的,我有钱了,是自己挣的,我想接你到城里,我想接你开洋荦。
哎呀,娃儿不孝啊,这么多年,让你坟上长满草啊;哎呀,娃儿不孝啊,没给你嗑头纸都没烧啊;哎呀,娃儿不孝啊,把你的话都差点忘记了啊。
哎呀,爸,给你烧钱了啊,你如果看得到,就吹一吹烟啊,摇一摇火啊,哪怕打个炸雷,把我劈在这里啊,娃儿不想活了啊。
哎呀,爸,吃烧腊啊,喝酒啊,这是你最喜欢的啊,哎呀,爸,你是不是想吃包谷粑啊,是不是想吃鸡蛋啊,娃儿给你带啊。哎呀,痛死了啊。
好久好久,缓过神来,开始拨草,茅草拉手啊,刺扎人,手越痛我心越好受,我要惩罚我自己,我要他知道,娃儿忘不了他,娃儿记得他的话。
“爸,娃儿要去找妈妈了,你说过,要娃儿不记恨她。如果找不到她,娃儿真没亲人了。娃儿赚的钱给哪个花呢,娃儿买的肉给哪个吃呢,娃儿哪里还有家呢。”
从父亲的坟,绕过山包,就看见竹林了,竹林下面,就是我的院子了。我悄悄地回去,其实我是不敢看的。这么多年,自己父亲的坟不上,帮助过自己的人我也没有感恩,我没脸啊。
我终于进来了,从猪圈的巷子摸了进来,进了院子,发现如此安静。
怎么没有鸡呢?怎么没有狗呢?想起刚才经过的地方,没有猪羊牛和其它畜生。
我四处寻找,没发现一个人。家家上锁,户户闭门,我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是做梦,真的没有一个人。
我自己的家就不看了,门锁已经锈死,我不敢打开它,如果有一天要打开它,也要等我找到自己的母亲。
二娃家有三个门,都锁死了,怎么回事?他们到哪里去了呢?难道这个村庄被废弃了?我不敢相信。
我大喊一声:“哎,有人吗?”
死一般的沉寂,没有回声。恐怖和怀疑,占据了我的内心。
突然,我有一个想法,外公外婆的院子,是不是也这样呢?如果也这样,那就麻烦了,我该如何打听我的母亲?
不行,得赶快,赶快到外公那个村子去。
我飞快地跑下来,到公路边上车,迅速启动,向外公所在的村子驶去。通过乡场时,我边开边看,想看看农贸市场上,有没有我认识的人。
人虽然多了些,但没有发现我认识的人,只得继续前进。
在原来就读的小学边上,发现一个小商店,我买了些烟酒和食品,当作给长辈的礼物,顺便打听一下张老师。
恰巧,这个店老板也曾经是张老师的学生,她回答:“张老师,早就搬走了,他儿子在成都住,她退休后,就到成都去了,说是带孙子,刚开始回来过,后来,她原来住的房子拆迁了,也就再没回来过了。”
“那你知道石洞村,可以开车去吗?”石洞村是我外公的村子。
“就顺这条路开,到檀木垭就停下,走里把路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