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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东西多了,也就成了真的了。全家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些欢乐的时光。
妍子还跟我妈学扎鞋垫,手工绣花的东西。越是土气,她越觉得有意义。我想,她只不过是在这些针针线线里,对抗如针般的痛苦;在这丝丝缕缕中,理顺自己的情感。从小到大,我从来没用过鞋垫。
小时候的野孩子,用不着。大了后,没人给我做。我在部队时,就见过一个老兵,他对象从老家给他寄的鞋垫,他舍不得用,天天拿出来,睡觉前看一下,放在枕头下,据他说,可以安眠。其实,新手绣制的鞋垫,不过是绣进了透彻的情感,是艺术化的情书,是固化的思念。
那些夸张的颜色,复杂的花纹,真是费劲了一个人的心思。每次小心翼翼的穿针引线,必须全神贯注,这不是心意是什么?这不是情感是什么?将爱恋的情感化作美好的图案,这不是艺术是什么?
她用一切方式来表达她对我的情感,这是她心思的顶点,她只要求我对她不失望,她只要求我的底线。如果,我有良心的话,我是不是该感动?
有一天,她们在楼下,她们在说话。我正准备下来,看到床边枕头下,妍子的手机在那里。我正准备拿起来给她送下去,但转念一想,又打开,看看她这段时间的通话记录。
完全没有,我到上海之前的正常通话,都完全没有。那么,她肯定全部删除了,她为什么删呢?
我将手机放回原处,仿佛我没动过一样。在她包里拿上她的身份证,自然地下楼,对妍子和我妈说到:“我到外面转转。”
她们继续说笑,我出门后,迅速奔向通信公司,以交话费的名义,给妍子的手机充值,并打出了她近一个月的话费清单。
只要交了钱,有身份证就可以做到。我觉得,这个制度还是有漏洞的,在保护机主隐丝这个问题上。
拿着这一长串通讯号码,我直接翻到她出院前一天的记录。当时我睡着了,她找过医生后,有什么反应。
果然一个熟悉的号码出来,那是朱先生的,呼出没接通。后面又有三个号码,两个接通了。
这两个号码归属地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杭州,我用自己的手机,分别拨了过去。
当我自我介绍后,北京的号码那端,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庄哥,朱先生的后事,我以为你要去,结果是高总去的,听说妍子有情况,所以就没来?”
“是的。你最近还好?”
“还好。庄哥,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妍子是不是跟你打过电话?前段时间?”
“是的,她问朱先生的情况,我都告诉她了,她好象还好,没怎么激动。估计她是早有预感,来找我确认的吧?”
“她没问你,关于她的病情?”
“什么,她有什么病情?她没问啊。她只是问了我,朱先生在杭州那个学生的电话,我告诉了她。她是说她到时候到杭州,好去祭拜。”朱先生在北京的学生继续问到:“哎,庄哥,你还没告诉我,妍子究竟是什么病?”
我把妍子身体的情况都告诉了他。我想,他是朱先生晚年最重要的学生,看是否有这方面治疗的可能。
对方听到后,还问了一些细节。然后说到:“庄哥,实话实说,没希望了。她这是器质性改变,莫说中医,就是西医,都没有相关有效治疗的文献。”
我懂这个意思,没有文献,也就是没有一例有效的治疗。
我再次打了杭州那个号码,告诉他我的身份,问了妍子电话的情况。对方很客气,对我说到:“庄总,高总我早就熟悉,你们家跟先生家几乎算得上是一家人,甚至比先生的亲孩子都要感情深。妍子问了我朱先生的情况,我详细地跟她作了说明。当然,她也问了她自己身体的病情,问有没有治疗的可能,我是这样说的:按现在医疗发展的水平,是没有机会的。但不排除今后医学发达取得突破的可能。我想妍子如此伤心,总得给她点安慰吧。”
我感谢她。原来妍子什么都知道,为了装不知道,为了让我们放心,她居然心思缜密,删掉了自己的通话记录。
妍子是个了不起的人啦,独自扛起悲伤,但我不能让她独自凄凉。
回家,在夜晚,在床上。我把妍子抱在怀中,让她的头搭在我的胸膛。
“妍子,我想跟你说个事,你好好听。”
“妍子听着呢,哥。”
“你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装不知道?你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你知道朱爷爷去世,你问过医生,你打过电话,我才发现。你为什么不在我面前哭,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痛苦,你为什么要强颜欢笑,你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扛。你是不相信我吗?你是怕哥担心吗?你还是以为,你可以自己痛苦,而骗过我的眼睛,让我看到你假装的欢乐?”
我后面的几句,有点激动,一边说一边摇动着她,手抓她的肩膀,越来越紧。她没有说话,她把头埋在我胸膛里,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妍子,记住,一切都有解决的办法,只要你相信我,我们一起面对。但你不能骗我,那样,你会越来越痛苦。知道吗?你是我老婆,我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
她终于哭了,真的是畅快的、毫无顾忌地哭了。虽然她尽力用我的身体掩饰,虽然卧室的门也关着,我想,在这个夜晚,楼下的人,也应该能够听见,注定无眠。
“哥,对不起,我好没用,不能给你生个孩子,我觉得自己拖累了你。哥,如果你同情我,背着义务来照顾我,我觉得委屈了你。哥,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了,我只想看到你轻松,你高兴。妍子觉得,嫁给了哥,是幸福了我。哥娶了我,今天我成了你的负担,我不敢面对这个现实。哥,怪妍子拖累了你,但是,我又害怕失去了你,哥,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她掩盖这一切的痛苦,都是为了让我高兴。我安慰她:“妍子,不要想多了。与其他人相比,我其实并不对亲生的孩子有那么大的期待。因为我最看重的是感情。”我把跟岳父说的理由重新说了一遍,当然,她估计不会像岳父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
“如果要孩子,我们还有其它的办法。四川资助的两个小孩,金姨要收养,她说过,有一个给我们带,其实我们就是他实际的父母。我们用心哺育培养他,感情上也不差亲生的,这就行了。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在孤儿院去领养一个,从他第一声叫妈开始,我们照样是合格的父母。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你以全心待我,我很幸福,我很知足。妍子,放心,我喜欢你,并不会因为孩子的问题而改变,请你相信我。”
妍子抱着我,听完我的陈述,抬起了头,疑惑地看着我,我坚定地看着她,久久没有移动眼神,她眼泪掉在我脸上,她终于自己把我脸上的泪,亲干净。
当窗户纸捅开,这一关,终于来临,过得惊险,但还是过了,我长舒一口气。
整个晚上,她一会说一会哭,有时又沉默不语。我不打断她情绪的节奏。我知道,我的安慰不可能完全解决她的问题。但是,我们彼此都不再假装,真实的情绪是有力量的。当情绪决堤的瞬间,仿佛冲毁天地,但当水流漫延,终归是要平静的。
我只是帮她擦擦泪,我只是拍拍她的背,我只是回应她亲热的举动,我只是给她一杯水。还管她的情绪处于哪个阶段,不管她在哭诉什么,我只是默然地陪伴,让她知道,这些都不是她一个人在面对,在有我在身边。
陪伴,是最大的安慰。
当妍子在害怕自己成为我的负担的时候,我内心深处隐隐不安起来。也许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呢?
也许是个巧合吧,她两次流产,都是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一个是我身体跑偏,一次是我思想企图跑偏。这是不是预示着什么?是不是警告着什么?
但是,更大的忧虑之下,潜藏着一种愤怒和仇恨。这个仇恨也许我自以为已经忘记了,这个缘故我自以为已经解决了。那就是地煞符,就是那个断手人,就是那个阴阳先生。
如果是这个符还在起作用,那就太恐怖了。我悄悄给班长打电话,寻求他的帮助。
总是在最危急的时候,我想起了班长,他是我在尘世生活的心理依靠。
“小庄,不管怎么说,那事我估计已经过去了。即使没有过去,有些东西也挽回不了。你的愤怒不解决问题,有了事就要接受和面对。苦难真的不算什么,你我不是从无数个苦难中熬过来的吗?对妍子好一点,把自己心情理顺,毕竟,最痛苦的是妍子,你不要自我折腾。”
班长最后说到:“小庄,所有的一切,包括我们的生命,都要消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时间,等待时间的裁判,一个真正的男人,要学会化苦为乐,接受命运。”
他说得有理。既然一切都将消失,我总得留下点东西。这几天的笔记,我要悄悄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