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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本性,稍有办法的人,哪个愿意讨这个辛苦饭呢?要说勤劳致富这恐怕有点理想化,但勤劳糊口,大体上是没问题的,只要你做豆腐。”
“我知道了,干农活还分农忙农闲,做豆腐的,天天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坚持的。我想起《白毛女》,杨白劳穷,为过年有饺子吃,才做豆腐卖,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她说到杨白劳,我记得那个唱段,还是初中语文课上老师教的。我随即唱了起来:“卖豆腐攒下了几个钱,集上称回来二斤面,带回家来包饺子,欢欢喜喜过个年。”
小池拍拍手:“唱得好哎,庄哥,给我唱红头绳那一段。”当时我坐在院坝中的石凳上,她过来直接坐在水泥地上,在我双腿之间,作喜儿状。
我轻握着她的头发,装模作样地作扎辫子模样:“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
“哎嘿哎,扎呀么扎起来!”这变成了合唱了,她也是个戏精,她是传媒大学毕业的,当然了。
她躺在我的一条腿上作幸福状,过了一会才收回情绪,将手住后面辫子上一拉,拉出一根草来。我没红头绳,为了配戏,当时从地上捡了根草,给她当红头绳扎了。
“庄哥,你要把我卖了吗?”她是说的草标的事,古代要卖东西,就往东西上插个草标。
戏得进行下去:“不,东家,喜儿不能卖,不能拿喜儿抵债,喜儿是我的命啊。”
我俩疯狂地大笑,如此这些疯长的植物以及越来越猛烈的太阳。
“跟你讲个故事,也与做豆腐有关,听不听?”
她望着我一笑,点点头。
“古代有一个和尚,到处参禅修行,始终没得要领,天天打坐念经,总是没有开悟。一天游方到一个地方,借住一家旅馆,晚上照例要打坐念经,但又不太安心,怀疑自己的修行方法是否有效,东想西想,定不下来。旅馆隔壁是一家做豆腐的人家,那家有个姑娘,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念一首民谣:张豆腐、李豆腐,晚上枕边千思量,明朝起来打豆腐。这和尚听到了,明白了,这不正是说我吗?想东想西,静不下来,还不如安心打坐,反正明天还是要做豆腐的,想那么多干嘛。居然当时入定,当晚开悟了。”
“哈!我知道了,我不在这些天,你天天打坐,就是为了今天做豆腐啊。”小池的歪理邪说很多,也很俏皮。
在这个看似完美的山居,小池一步步惊叹。雪白的封面红色的瓦,光滑的地面鲜艳的花,她经常换着她艳丽的裙子和高跟鞋,故意在地板上走出清脆的脚步声音,故意旋转,对着太阳,旋转身边的花朵,让它们摇荡。
我挖了一兜竹子回来,栽种在院子的一边。我说,竹子是农民的宝贝,生活离不开它。尽管我知道,我们短暂的农村生活就要结束,我们不依靠农活来生存。
她却喜欢对此作文艺的解读:“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我笑到:“肉给你天天吃,还抱怨?”
“粗鄙,粗俗,不堪。”她嗔怪完毕后,又朗诵起苏东坡的那首著名的词:“莫捉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念到这儿,她故意停下来,瞪我一眼。
我不得不大声接上:“谁怕!”斩钉截铁的气质。
“一蓑烟雨任平生。”她轻悠悠地说出后一句,显得十分高远。
我双手双脚都是泥,刚把竹子栽好,准备洗一下,她跑过来帮我压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我把脚伸过去,一边洗一边还得配合她:“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她突然双手扬起水花,洒在我身上,搞得我很狼狈,躲闪不及,衣服湿了些。她居然得意到:“庄哥,对着太阳洒水,看得见彩虹,不信我再试试?”
“不准再来,我都湿身了。”
“不要脸,庄哥,我都没失身,你哪里失身了?”
“严肃点,还要干活呢。还不快去烧火做饭?”
她颠颠地跑进厨房去了,我得把院子以及外面的小路清扫一遍。
这些天,我们每天到镇上,像当地人一样买菜买肉买鱼,各种调料,在家里,尽量搞得热火朝天。我要让她充分享受这山居之美,以对得起她对我的心意。我要让她更多体会到传统文艺之美,以理解脚下的这片土地。
但是,有些逼近的关键的事情,最终来是要来临的,我们的打算我未来,目前最现实的是,再过几天,我们都要离开。不知道未来是分别还是重逢,我们彼此要离开,与这美好的农村生活说再见。
事情总是从看似无关紧要地谈起。
“庄哥,那些鸡怎么办?”她没有说离开的话,但这个意思很明显。
“明天我们炖鸡汤,剩下的,送给水泥店老板。”
“小黄,我想带回上海,我是它妈妈,离不开它了。”
“行,但是要拴上养,它长几个月,就算大型犬了,要登记,打疫苗,平时,也可以跟你妈妈作个伴。”
“庄哥,这些天,你让我太幸福了,我都长胖了,回去还得减肥,都是你害的。”
我笑笑,幸亏没有过分亲密,如果那样,今后的心灵,就剩下互相思念,也就是互相伤害了。
“到时,你到了南京,与妍子好好谈。庄哥,妍子给你的是不可磨灭的,也是我给不了的。刚来这里的时候,我甚至想让自己成为妍子的替身,让你开心。但是,只用了三天,我就知道,我代替不了她。如果你没有从妍子那里走出来,就不要到上海来找我,你懂吗?”
“我懂,我做事要有始终。”
我们长久无言,这两个文艺青年,当年我们在语言和身体上互相融入,但没有生活。今天我们共同生活,但融入不了身体和语言。许多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要企图把它找回。人不可能两次过同一条河流,这是哲学家说的。这位哲学家,得多有生活。
最后一个整天,我们喝茶听收音机,逗狗,喂鸡。最后我挑起笼子,还有没吃完的粮食,送到了镇上,送给那个卖水泥的男人。
“你们这是要走?”他问得很自然,好像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
“对,明天,估计海上没有风浪吧?”
“小风浪根本就不怕,现在都是大船。况且,这两天天气倒是很好的。”
我们游击半天,总是没到正题。小池呆不住了,直接问题:“你是我舅妈的亲戚吧?”
“对,她是我姑”。这人回答得如此清楚,果然,他早就知道小池的身份和我们的关系了。
“明天我走的时候,给你一把钥匙,那屋子,你过一两个月去看一下,万一,我和舅妈再来,还可以住。”
“那行,我会经常去的。按理说,应该随时可以住,有这位小哥的打理,肯定好得很。”
我们离开了他,回到了小屋。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珍惜这最后一天的时光。
这天晚上,有月亮,半圆,如同我们即将的分别。
我们在月下,倒完了最后的红酒,前两天晒成功的豆腐干,成了我们的下酒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当小池念到这里的时候,我想的却是妍子,妍子,你如今在哪里呢?是不是也看到今晚的月光,如此皎洁。你是不是埋怨我跟小池在此花前月下?我倒希望你埋怨,我倒希望你嫉妒,因为只有你在埋怨和嫉妒,我们就存在爱情,我们就又会走到一起的。
“想妍子了吧?”小池总能猜透我的表情,哪怕是没有表情的沉默,她也能够窥探我的内心。
“有点,她一个人,不知道冷清不冷清。”
“庄哥,不管是妍子还是我,只要有一个陪在你身边,你都不会冷清,但也不会热烈,因为你总会牵挂另一个人,是不是?”
“我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月亮呢?”我自言自语。
干最后一滴酒时,小池主动要求碰杯,寂静的院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那是玻璃的声音,也穿透了我们的内心。
躺在床上,她把被子裹得很紧,好像很冷的样子。我轻声说到:“要不要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不,庄哥。如果妍子跟你回家,我要能够坦然面对她,也留给我俩坦然的尊严,庄哥,我冷,只是我有个感觉,明天一别,你恐怕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我无言以对,我这个漂泊的人,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变化了的妍子和小池,变化了的我的内心。
门外的小黄好像也知道要离家了,它在门外偶尔地叫了两声。
小池温柔地对门外的小黄喊到:“别叫,妈妈在呢,不会丢下你的。”
此时,我觉得小黄很幸福,它也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