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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静对自己父亲刚才行为不满并没有通过眼神传递到蔡斌脑子里去。蔡斌面色如常,边带着妻儿往回走,边跟孩子他娘说着自己一路见闻。
王静被颠得迷迷糊糊,趴在蔡斌肩头,无聊地打瞌睡。
蔡斌瞄了眼怀里的困倦不已的小女儿后,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压低声音,微抬抬下巴示意王氏:咱们上车回家。
王氏接过女儿迈进车里。看蔡斌也上来后,四下再没了其他人,泪珠儿才一下子从眼眶滚了出来。
蔡斌揽过王氏的肩头,声音里带着丝愧疚:“我不在家这些日子,夫人辛苦了。”
王氏眼泪流得更凶。手忙脚乱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擦擦脸:“有夫君这句话,妾身纵是再苦也是值得了。”
蔡斌紧了紧揽着妻子的手,垂眸看着已经迷糊着了的女儿,小声感慨:“我离开的时候,老幺还是裹在小被里粉粉嫩嫩的小肉团,这一晃半年过去,小肉团竟也成了秀鼻秀口的小丫头。”
王氏轻轻地笑了笑,偎依在丈夫怀里看着自己小女儿,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蔡斌这趟出行,可否顺利。
蔡斌倒也说得仔细,从自己出发启程开始,中途在哪里歇了脚,遇到了什么事,又是几时再离开的事情都跟王氏说了。王静躺在王氏臂弯里,睡梦朦胧中听到自己这辈子的阿公说起他途径东莱,目睹东莱海溢后,死伤无数,乱民四起的惨状。以及他在路过阳翟时和大队失散,身无分文,饥冷难耐间幸得好心人收留云云。
王静脑子不算糊涂地在心底道了声万幸:幸亏都是有惊无险,否则,她这一世还没长大就该成没有爹的孩子了。在古代啊,没了娘的话,孩子还只是可能成为小白菜。要是没有一家之主的男人,这孤儿寡母煎熬度日,她就不是小白菜,恐怕连白菜叶子也算不上了!
王静他们到家的时候,蔡斌下了车,来不及洗去一路风尘就带着妻子先去江氏那里给老人家问安了。母子俩说了有小半个时辰的话,蔡斌才被江氏从她院子里赶出来,换好衣服,去接受一家子的见礼。
正厅里,蔡斌居中坐在主位,两侧是雁翅排开的诸多管事和仆役,有此次跟随他离开行商的,也有留守家中照应的,在他面前,一个个都俯首帖耳,万分恭顺。
蔡斌板着脸,严肃认真地听着各位管事关于账目经营的回报。满意时,会欣慰地点头。觉得有问题,则蹙眉不语,目光锐利地盯着回报之人,只把人望到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才慢悠悠地说上一句:“下不为例。”
等他一番公事公办的面见结束,王静才又被李女抱向了正厅:接下来是他们这些做儿女的见礼的时候了。李女作为她的奶娘,自然想她能在当家男主人面前露面,于是从房门到正厅一路上,李女都在不断地诱导王静:“二姑娘,等会儿你会见到你阿公了……要知道叫……阿公。阿公听了高兴,会给赏下好吃的东西。”
王静垂着眸,眼珠望着地面,不理会也不哭闹。完全心不在焉的样子。
李女瞧着近在咫尺的正厅大门,又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女娃,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反正当阿公的那位也见过自家二女儿这个样子了,不开口就不开口吧。
正厅里,王氏和张氏他们已经见了礼,就连蔡平和蔡家大女儿也已经进了屋。王静被李女抱着,一边咬着手指磨牙,一边垂眸看着自己哥哥结结实实地跪地磕头,看着小姐姐有模有样地敛衽行礼。等轮到她时,才是李女貌似沉稳,实则惶恐地抱着她,代为行礼。蔡斌淡淡地扫了眼李女,给王氏使了个眼神,王氏立刻把小女儿从奶娘手里接下来,并且吩咐奶娘离开。
王静不着头脑的看着厅里只剩下不算外人的六个人,迟疑地抬头看向蔡斌,却发现刚还是正襟危坐,满脸严肃,表情淡淡完全一副标准封建大家长模样的蔡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脸色一改,笑意氤氲地走到了蔡平身边,开始从生活起居到玩耍学习地问儿子:“每日几时醒来?”“几时读书?”“读了什么?”“如今习字多少了?”“先生教的可有不懂?”“可有按时给祖母问安?”“可有好好孝敬娘亲?”“可有疼惜妹妹?”
一串的问题,明明都以一种春风拂面的语气问出,偏偏能把垂手而立的蔡平问得满头细汗,却也不曾多动弹一下。
王静在一侧看的目瞪口呆,心中啧啧:这个当父亲的……好像不简单!他不止会变脸,他气场还满强的。至少,她就被他唬住了。
问完儿子,蔡斌又开始跟大女儿说话:
“你大母说你身子又着了寒,可是又曾调皮?”
蔡家大女仰起头,笑露着小虎牙,奶声奶气回答:“回阿公,女儿有好好听话,按时吃药,没有再淘气再惹大母和母亲。嗯,女儿还帮着大母照看妹妹呢。”
蔡斌浓眉一挑,笑咪咪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你跟着兄长一起识字还是大母教你?”
蔡家大女答曰:“跟着大母念书,哥哥也教一些。”
蔡斌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蔡平,刚刚有些放松的蔡平被自己阿公这一眼望去,立刻又挺直了脊背。蔡斌弯下腰,跟女儿平视着问:“那你告诉阿公,你都从你兄长那里学了什么?”
“诗经,国风篇。哥哥还没教完。”然后大女就开始看着蔡斌背诗经:“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奶声奶气的稚嫩之声荡漾在正厅之中,王静趴在王氏怀里,看着垂首低眉,不喜不忧,不怒不嗔像是完全没有存在感一样的庶母张氏,又扫过阳光下乖巧老实,仪态端正地接受考较的兄姊;还有正含笑捋须,柔化了浑身精干的父亲。王静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若当真天意弄人,使她终身再难有返程之机,那么……以后能和这样的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好像……也不是太糟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