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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因剧烈的咳嗽导致的眼角微红下,那双原本潋滟不可方物的桃花眼便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不知名的情绪在金灵心口开始蔓延。
那是什么一种感觉呢？
像是山间晨曦下的第一缕清风,又像是夏日里荷叶送来的清香,在你还未察觉的情况下，已经溢满了你的周围。
金灵一直以为,她生平最为难过的,或许是元始天尊一脸淡漠地说着你去做,又或许是闻仲声嘶力竭说的那句死生不复相见，可如今看着杨戬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时，金灵突然发觉,原来不是。
年少时期每一次懵懂无知的疼痛，都会让你越发坚强,坚强到你以为你足够坚不可摧。
直到一日，你以为你的坚不可摧，被一人轻而易举击溃。
似真还假的情愫涌上心头，最终变成一声低低的叹息，耳畔是哪吒焦急的声音：“道友，三思！”
耳后厉风传来，金灵瞬间拔剑。
须臾之间，已于来人交手数合。
接引道人喂杨戬吃下一枚金丹，准提道人在金灵手下节节败退。
虚晃一招，准提道人道：“道友，天命不可违，杨戬此举，不过顺应天命罢了。”
接引道人扶着杨戬，接道：“大贤已出，天命在周，道友莫要逆天而行。”
剑鸣铮铮，金灵迎风而立，裙摆随风远去，她看了一眼杨戬，淡淡道：“逆天而行？”
“万年之前，我便做过了。”
想起万年之前金灵做的事情，接引道人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随之又恢复自然，没再抬头与金灵对视，只是手上运功，治疗着杨戬的伤口。
圣人之下，根本无人能经受金灵的飞金剑，若被飞金剑所伤，魂飞烟灭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杨戬不同，他虽然不是圣人，但修成了八.九玄功，仙术法宝伤及不了他的身体。
可再怎么道法大成，面对着金灵的飞金剑时，不死也要脱层皮。
接引道人看了看杨戬，心中暗叹不已。
他若是受飞金剑一击，只怕此时也不比杨戬好到哪去。
三清的修为，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且不说圣人也要惧怕三分的通天教主的诛仙四剑与招魂幡，单是元始天尊自创的八.九玄功，便能生生挨下飞金剑而不神识不散。
想到此处，接引道人的目光又有几分炽热。
若一切皆如以天道所讲，事情了结之后，他与准提一人掌西方教，一人掌天庭，那么无论是通天教主的法宝，还是元始天尊的八.九玄功，岂不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接引道人眼中一亮，为杨戬疗伤的动作越发认真——杨戬作为阐教的掌教，此时还不能死，留着他，以后有大用处。
金灵看了一眼给杨戬疗伤的接引道人，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封神之战的局势，老子曾与她提过。
说什么殷商气数已尽，天命在西周，若违了天命，她这个圣人位置，只怕也坐的不大安稳。
金灵听完，不过垂眸漠然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万年之前，她便敢逆天而行，万年之后，她依旧有这个胆气心胸。
重生之后，金灵原本想的，不过是给上一世无端惨死的截教同门需要一个交代，然而与杨戬在人间走的那一遭，又让她看明白许多事情。
凡人的生命脆弱且短暂，可再怎么短暂脆弱，他们也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闪闪发光的性情，他们不应该被圣人天道玩弄于鼓掌之中。
人间战场，自有凡人自己去决定去向。
殷商文有比干，武有黄飞虎，外有闻仲战无不胜，纣王的两个儿子胸有谋略，并非庸碌之人，若非西方教算计女娲，让九尾狐故意搞破坏，殷商哪里就到了日薄西山之地？
“圣人不得干涉人间事。”
金灵随手挽了个剑花，飞金剑指向准提，她的声音微凉：“道友忘了？”
七宝妙树在准提道人手里散发着华光，准提道人一脸悲悯，看着金灵，道：“我等不过尊天命而行。”
树叶纷纷扬扬落下，哪吒皱眉走到金灵身边。
金灵没有丝毫犹豫的一剑刺伤的杨戬的动作太过震撼，杨戬现在身上的伤口血都没有止住。
鲜血一滴一滴落下，触目惊心。
哪吒心中不免有些后悔，后悔现在带金灵来找杨戬。
杨戬与金灵的关系一直是阐教隐晦不谈的事情，再加上骷髅山上他俩给哪吒留的印象是极为亲密的，故而哪吒才会以为，金灵待杨戬，其实也是有情的。
既然有情，那么金灵多半会听杨戬解释的，谁能想，杨戬的话还未讲完，金灵便送了杨戬穿胸一剑。
哪吒眸色明明暗暗，归根到底，还是他对金灵不够了解，金灵的那张脸，万年没什么大表情，从她脸上，根本看不出来她的心情如何。
准提道人摆出了迎战的姿势，哪吒看了看眸色暗淡的杨戬，对金灵道：“走吧。”
从某种意义来讲，哪吒觉得准提与接引道人来的实在及时，若他们不来，但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根本阻止不了金灵杀杨戬的。
但细思下来，哪吒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接引与准提，来的实在太巧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金灵对杨戬动手的时候来了。
像是，早就算计好的一般。
哪吒瞳孔微缩，偏过脸，看向金灵。
金灵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只是审视着准提。
哪吒皱了皱眉，对金灵道：“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回答他的是突然出现的四象塔的华光。
华光之下，金灵眸光如水，声音若寒风刮过霜雪：“未必。”
圣人交战，哪吒根本插不上手。值得庆幸的是，接引道人只在一旁治疗杨戬的伤口，只有准提一人与金灵动手。
哪吒心下稍安。
又一个回合，飞金剑与七宝妙树相撞，准提道人身体微顿，接引道人见此一惊，松开杨戬，想要加入战团。
准提道人看了他一眼，调整着气息，道：“走。”
接引一怔：“走？”
四目相对，接引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带着杨戬，迅速消失在树林。
树叶铺满地，人踩在上面，吱吱喳喳地响。
四象塔的华光消失，飞金剑也被金灵收在掌心。
与准提道人的略显狼狈相比，她与之前并无二致，甚至连气息也是平稳的，丝毫没有被刚才的斗法所影响。
她环顾四周，问哪吒：“附近有什么山？”
哪吒被她的问题弄得有些懵——以她刚才恨不得弄死杨戬的态度来看，她现在的关注点不应该是如何追杀杨戬，以及追问闻仲云霄的下落吗？怎么突然关心起附近的山脉了？
哪吒一头雾水，问道：“你不杀杨戬了？”
话一出口，哪吒便觉此话甚是不对，弄得他好像很希望金灵把杨戬杀死一样。
想了想，哪吒连连补救：“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哪吒看着金灵，小心翼翼道：“——你不生气了？”
金灵看了他一眼，随手一挥，周围开始变得雾气蒙蒙。
云雾弥漫中，金灵淡淡道：“圣人可以抹去人的记忆，但抹杀不了人的本性。”
她的徒弟，胸有丘壑，心思缜密，谋略心计，不在元始天尊之下，却没有元始天尊的不择手段。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收他，又为什么会待他这么好的原因之一。
哪吒眉头动了动，迟疑道：“你……信他？”
金灵摊开掌心，接下一枚缓缓飘落的树叶，道：“你还不算太笨。”
她原本是不信的，闻仲下落不明，云霄生死不知，赵公明又躺在营帐昏迷不醒，一切的一切，都将矛头指向了杨戬。
可见到杨戬的那一瞬，杨戬坦荡委屈的目光让金灵有了动摇。
与截教开战，对阐教百害而无一利，杨戬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再加上西方教两位圣人的气息若有若无，不断逼近，联想天道原本让三教自相残杀的打算，金灵还有什么不明白？
准提与接引，不过做了天道的推手罢了。
天道虽然此时在三十三重天之上与昊天上帝争天命争的不可开交，但对于人间的封神之事，却是一点也没有忘记。
让西方教设计三教相争也好，用万年之前的事情挑拨老子对她仇恨也罢，都太符合天道一贯的行事风格了——阴险毒辣，坐收渔利。
既然天道策划了这一切，若不陪它演场戏，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天道的谋算？
所以金灵才会出手那么快，又那么狠。
杨戬说的那句喜欢犹在耳畔响起，金灵莫名地感觉心头有些乱。
她活了万年，不是没有听过旁人说喜欢，但在她剑下对她说喜欢的，杨戬是第一个。
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金灵便觉得荒谬。
她先天而生，活了这把年纪，做杨戬祖宗都绰绰有余了。
果然是在人间呆久了，便沾染了几分人间的七情六欲。
如今封神之事不断推进，还是莫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下落不明的闻仲。
至于被准提收走的云霄，金灵则是不太担心。
刚才与准提交手的时候，金灵已经摸清了准提的道行，以准提的实力，一时半会儿，是弄不死云霄的，甚至就连云霄的三花五气，他都削不了。
准提虽然也是圣人，但没有天命承认的圣人，终究还是不能算一个完整的圣人。
而云霄的根基又颇深，上一世的封神之战，老子虽然用乾坤图将她收了去，但也拿她没有办法，只是将她压在了麒麟崖下。
试想，老子都对云霄束手无策，不是完整圣人的准提，又能拿她怎么办？
不过也只是将云霄暂时收在太极图中，以此来引护短的通天教主上钩罢了。
既然是想用云霄威胁通天教主，那么在通天教主出现之前，云霄的安全都是可以保证的，更何况，准提接引的修为，也对云霄做不出什么，故而金灵也不是特别担心云霄。
而至于不知下落的闻仲，则是她现在所担忧的。
金灵手指微微用力，捻着树叶，那枚树叶便染上了她的气息。
金灵捏着树叶，轻轻一吹：“去，找到仲儿的位置。”
哪吒想了想附近的山脉地形，道：“这附近倒是有一座山。”
想了一会儿，哪吒迟疑道：“叫……绝龙岭。”
金灵手指一顿，问：“绝龙岭？”
哪吒点点头，道：“不错。”
万千星光被她敛在眼内，金灵的眸色明明暗暗。
如今赵公明险些被陆压杀死，云霄为兄报仇受阐教余下的金仙，而云霄又被准提道人所擒，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的封神之战。
上一世，闻仲就是死在了绝龙岭的。
门人副将死绝后，闻仲被杨戬变成的樵夫骗入绝龙岭，最后被云中子设计用通天神火柱活活烧死。
“带我去。”
如果一切的结果与上一世的封神并无二致，那她费尽心思换来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金灵深呼吸一口气，向通天教主发了密音。
她原本是不想让通天教主插手封神之事的。
老子的性格难以捉摸，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出手，金灵一直没与通天教主说封神的事情，便是有意让通天教主防备着老子的。
但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早已不是她能够掌控的。
蓬莱岛，碧游宫。
原本摇摇晃晃饮着酒的通天教主手指一顿，酒水洒了衣襟。
上挑的桃花眼微眯，他的目光开始变得凌厉。
坐在他下首的多宝道人见此皱了眉，问道：“师父？”
通天教主弹了弹衣服上的酒水，将酒杯放在桌上，道：“我出去一趟，你们守着家，哪儿也不许去。”
龟灵道：“师父去哪？我也要去。”
“会个故人，你不用跟着。”
通天教主伸开手掌，诛仙四剑现于他的掌心，他将诛仙四剑递给多宝，道：“阵法可还记得？”
多宝接过，点头道：“记得。”
“那便好。”
通天教主拍拍他的肩，漫不经心道：“护好你的师弟妹们。若有圣人登岛拜访，无论缘由，只管杀了便是。”
多宝一惊，心知封神之事出了意外，若是不然，以通天教主散漫的性子，根本不会这般说。
“是。”
多宝垂眸应下。
绝龙岭上，云雾成阵，瀑布如挂，险崖峭壁让人心生寒意。
墨玉麒麟舔了舔闻仲脸上的血迹，一声哀鸣。
闻仲手指动了动，墨玉麒麟把他往自己身边又拱了拱，想再暖一暖他渐渐变得冰凉的体温。
穿着水合道服的道人自云端缓缓落下，墨玉麒麟浑身毛发倒立，警惕地看着来人。
来人是云中子。
元始天尊陨落的时候，云中子正在闭关，故而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回麒麟崖，等他闭关出来的时候，燃灯道人已在他洞口等候多时。
燃灯只道元始天尊被截教金灵害死，杨戬接手阐教，誓死与截教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