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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桶大阵
那天早晨,天空阴霾。
飞雪和无名的决斗,秦王了解得很清楚。
无名和长空、和飞雪的两场比武,秦王都得到详细禀报。当然这是无名的计划,无名就是要公开取得人证。但有一些事情,秦王掌握,无名的讲述中却没有。
浓雾逐渐散开,军营愈来愈多地展现出来:连锁防御的铁甲战车、铸有尖刺的盾牌、一座座支起的黑色帐篷。巡视的盔甲内,是哨兵警觉的眼睛。
哨兵发现远处决斗的无名、飞雪
号角「呜呜」吹起
随着号角,大营骚动。
「
冬」,慑人的战鼓擂响。
鼓声中,甫遭惊扰的秦军开始快速反应。这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各处秦军以黑色战旗为首,聚为四列人马,像长蛇般交错奔驰,冲出大营。滚滚浓烟腾起,看不见人,只见到林立移动的长枪旌旗,黑色的盔甲与盾牌闪亮。
大地在震颤,秦军发出慑人呼啸。
无名与飞雪被围在中间。
四周是扼住呼吸的冷峻。
风。
烟尘散尽,无数黑压压的戈戟已无声指住二人
无名、飞雪左右打量,他俩周围,围满圆形、一层一层的黑甲秦军。他们全身裹紧盔甲,不露面孔,握紧的武器对准阵中的猎物阵中密密麻麻的枪戟,好似荆棘众多头盔上的红樱在冷风中猎猎飘动,但静得恐怖最里一层,是竖起连成铁壁的方形盾牌。
没有军令,大军便一动不动,只死死将二人压在中间。这是世间最强的军队,最强的阵势。它厚得望不到尽头。
秦军天下闻名的铁桶阵
只要被围住,飞鸟都难逃。
纵使武艺天下第一,同样冲不破
因为铁桶阵是无所不包、坚不可摧的堡垒,盾牌後,伏着持有强弩的弓箭手
车上将军盯着两名猎物,
手,士兵们一起迈步,铁桶阵便「轰」地一声,收紧一圈。
无名沉着,向将军行礼。
无名:「在下狼孟县亭长,追捕赵国刺客到此,恳请单独一战」
将军面色冷峻:「此人若是秦国通缉的刺客,我当就地擒拿。」
无名:「在下与刺客曾有言在先,要单独决一胜负,在下如不能胜,再有劳将军援手,望将军恩准。」
将军面盔中,毫无表情,但带甲的手臂已然抬起。
「轰」,士兵们
步,铁桶阵外扩一圈。
中间空地,恰好给无名与飞雪决战。
安静,风声。
无数双头盔中的士兵眼睛盯着持剑双方。
──秦王以为,这时的决斗完全不像无名说的平凡简单,缺乏声色。
──无名和飞雪要让旁边的秦军看到,必须做真的搏斗,使尽全力
──秦王根据大军回报,觉得这一战打得相当有声有色
「出你的剑」飞雪厉声道。
无名冷冷将剑一抖,准备接飞雪剑招。
飞雪先没有刺出,而是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方丝帕,洁白飘逸,如一片云。
突然,飞雪将手一扬,丝帕飞到黑黝黝的铁桶阵上空。
无数的黑色头盔也不禁随之扬起。
非常静雅的一瞬
就像雪花,轻盈而美。
丝帕在风中飘落,变幻形状。
飞雪剑击出
一剑破空,将丝帕切成两半,无名举剑鞘挡住一击,但飞雪第二剑随即又到,分成两半的丝帕也随之变为四片,飞雪一剑快似一剑,每一剑,空中飞舞的轻盈碎片又被剑划得更碎。无数碎片像雪花一样,跟着雪白如练的飞雪剑,将无名团团裹住。
飞雪剑法,竟会如此之美,如此轻盈
然而,雪花轻盈飞舞中,却夹有最夺人魂魄的剑
无名竭力抵挡,与飞雪剑法缠斗。四周的秦军看得目眩。
黑色的秦啸起了,秦军士兵用戈盾相碰,击出节奏,吼声愈来愈猛。
这是奇特的一幕:飞雪用飞雪剑法裹杀无名,而秦军则以秦啸鼓励本国的亭长。
啸声像浪潮,吞没滚滚的雪花
特殊的仪式,给无名助威为决战喝彩
──然後,秦王就要讲无名省略的事情了。
──秦王说,无名可能是故意的,也可能没注意到
秦王曾经得到军队禀报,无名与飞雪决战时,铁桶阵外,有人试图冲阵
军队不能指认,冲阵的是什麽人,只说是一个男子,後面还跟着一个少女。
据说那男子冲阵的过程很疯狂,几乎撞进阵内。
秦王认为,只能有一种可能:
残剑
至於後面跟着的少女,是残剑的丫鬟如月
秦王於是描述当时的情形──
风卷起沙土,现出两个身影。
残剑大口咳嗽,踉跄而行,他受了飞雪一剑重伤,被如月救醒,但醒转之後,立即追向飞雪走掉的方向。他要拦下飞雪,自己去替飞雪死。
如月跟主人奔跑,为主人捧着剑。
残剑和如月赶到阵外时,铁桶阵已经合拢了。
「飞雪──」
残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吐出一口血
他来迟
前方,秦军铁桶阵,围得黑沉严实,没有一点缝隙,里面黑压压地不知有多深。纵使千军万马,也难闯入只看到林立如刺
一般的戈戟、黑色盔甲与点点红樱。铁桶阵外圈,竖着一层岩石般的黑色盾牌。
飞雪和无名在里面。
残剑眼中露出疯狂,他挣扎着软绵绵的身体,朝如月喝:
「给我剑」
如月不安,向残剑行劝:「主人,进不去」
残剑却「嚓」地一声,抓住如月手中剑柄,将黝黑的剑拔出鞘了。
如月惊,抱住他:喊:「主人」
残剑眼中喷着火:「不许拦,你若拦我,我便杀你」
残剑用伤後乏力的手臂,挥动着沉重的断剑,开始向秦军森严的铁桶阵冲锋
秦军阵中,「呛
」一阵响,看到有人冲阵,最外一排秦兵一齐将锋利的长戟放平,对瞄阵外。
前排士兵缝隙,弓箭手也蹲下拉弓。
秦国令天下胆寒的强箭。
残剑冲近。
弓箭手张弓、瞄准,黑色长箭一齐射出
箭如疾风,阻住残剑。残剑竭力挥剑,驱散箭雨。这番情形,比飞雪和无名在书馆挡箭要惊险万分,因为距离很近,秦军有的放矢,况且残剑带伤奔来,未冲已气力先失。
残剑剑稍一疏,大腿中箭。
丫鬟如月冒死舞动双刀,替主人挡住一轮箭,将残剑护下。
然而残剑只略略包扎,又奋不顾身,举剑冲向秦阵
此情此景,骇人心魄
──秦王说,残剑此时,恐怕已不指望能换出飞雪
──秦王说,残剑可能唯有一个心愿,冲进去与飞雪一同死
──秦王说,这是为爱的冲锋为爱求死
──秦王说,阵中的无名和飞雪,知道外面的情形吗
无名大概不知道,他全神贯注於与飞雪之战。
阵内,秦军肃然不动,无名在中间与飞雪激斗。
无名已经占据了上风,出剑比原来快了。他一剑一剑逼住飞雪,飞雪拚命防守。
有好几次,无名都能一剑命中,但他竟有些不忍
他的剑再无情,也不忍立即刺杀这位刚烈的女子
但,飞雪却可能听出阵外动静,她与残剑心意相通,知道残剑只要不死,便一定会冒死来冲因此飞雪有些焦急,也催动碎帕雪花,猛攻无名,像希望无名尽快把自己刺杀
风萧瑟,吹动黑色军旗和两人衣袍。
从外面看,铁桶阵像一座荆棘密布暗无天日的森林,或黑色的沼泽地
残剑继续浴血冲击
──秦王说,无名的故事里,残剑断了一臂。
──秦王说,无法确定残剑如何断臂可能是在这里断。
──秦王说,秦军有一种利箭,淬有剧毒,在遇强敌相持时发射
──秦王说,秦军可能射出一轮毒箭
黑箭盈空,像网罩向冲近的残剑
残剑握剑右臂中了一箭,重剑顿时脱手。
如月拚死挥刀,又救下主人。
残剑和如月退出秦军射程,残剑左手握住箭
,闷声拔出他试着用右手提剑,但竟已提不起了,伤处黑血
流出。
「主人,箭有毒」如月捧着残剑手臂哭,「请主人速回,否则性命有虞」
「不,」残剑低吼,「我要解」
「此处无药可解」如月哭。
残剑盯着伤臂,表情很可怕,忽然,他慢慢用左手抓过剑,举起。
如月害怕地看他,明白,扑上抓住他持剑的手
如月喊:「不可」
但残剑将如月推开
残剑将剑砍下
残剑将剑砍向中毒的右臂
臂断
残剑负痛不住,但嘴角却兀露出悲怆的苦笑:「解了,解了」
断臂血流如注,如月哭着替主人止血包扎。然後,遍体鳞伤的残剑又低吼着,用剩下的左手举剑,带着如月朝黑压压的铁桶阵冲去
他不觉得痛他只求与飞雪相守共死
──秦王说,残剑是否断臂,姑此一说。
──秦王说,残剑断不断臂,其实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铁桶阵外,战况惨烈惊心,阵内飞雪为义,阵外残剑为情
──都说残剑是情痴,如此冲阵,只求速死,难道不痴
阵中,飞雪剑与无名剑相交,「当」地撞开
两人的决斗也进行到生死关头。
飞雪侧耳倾听。
飞雪显然听到,外面隐隐有喧哗声随风吹来,而无名在她对面,仍然是冷漠不语的模样。飞雪目露焦灼,她举起剑,对准无名。
她冷冷说:「秦国快剑,不过如此」
围观秦军低啸。
飞雪攻向无名:「出你的剑」
无名盯着他,咬咬牙喝一声,飞身腾起,人剑合一,击向飞雪。
无名终於施展出了凌厉的快剑
风声、隐隐的喧哗声,秦军千百双眼睛在紧张注视。
快剑在逼近飞雪。
然而,无名惊诧地发现,飞雪没有举剑
飞雪脸上挂着奇异、悲伤的微笑,似乎在倾听着风,倾听着外头残剑为她殊死的冲击。
她决心为残剑死了
她若死了,残剑就不会死
她若死了,无名能去刺杀秦王,她和残剑的毕生愿望也能实现
她挺身一步,迎向无名的剑
无名痛苦地闭上眼。
「扑」,她身体撞中了无名的剑,快剑迎胸将她刺穿
射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美丽的蓝衣。
无名的眼中,露出旁人难以察觉的隐忍
他拿着剑,看着飞雪。飞雪脸上仍然挂着那种奇异、悲伤与幸福相混合的微笑。
「好剑」飞雪轻轻道。这是飞雪最後的话。
说完,她含着笑,慢慢闭上了眼。
她终於抢在残剑前面,把自己捐献给无名
死寂。
无名强忍,不能在众多秦军面前流露痛苦
阵外,也是死寂。
风声变小了,似乎听不见了,残剑迷惘地看着前面黑压压全副武装的阵营。
秦军已经停止了射箭
残剑拎住剑,浑身是血,他像失去了意识一样,缓缓地抬起头,听着,倾听着。
秦军爆发出欢呼
为秦国壮士欢呼
消灭了赵国刺客欢呼
强悍的秦啸。
突然,残剑明白了
「飞雪」
他从心底迸发出一声悲伤的叫喊,那是最嘶哑的呼唤
因为,他已经再叫不回她,已经失去她了飞雪葬身无名的剑下,而残剑惨恸的呼喊在回旋,狂风呼啸,席卷过阴沉的大地。
──这,便是秦王给无名复原的惨烈一战。
──这,才是秦王认为铁桶阵外应有的情形。
秦王已经申明,飞雪和残剑是一对生死不渝的爱侣。
所以秦王复原的故事,既是飞雪和残剑如何捐献的故事,更是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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