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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氏放松下来,和林三牛又唠了一会儿琐碎,很快就睡了过去。
而此刻隔壁房间的林清还没有入睡,待练完今天要练得字,将毛笔沾了墨汁工整地对着荀夫子给他的字帖练习完之后,才捏了捏有些发酸的脖子,将课业收拾好,准备去睡觉了。
他现在练得是台阁体,据荀夫子讲是现在最流行的一种字体,秀润华美、正雅圆融。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上一任的皇帝特别欣赏这种字体罢了,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林清之前也从没好好练过字,这本字帖还是荀夫子见林清练字一途有所长进之后,才赠给他的。林清也无法挑剔,毕竟在他看来这字帖上的字已经写得够好了,而书铺中一本普通字帖都要二两银子。所以这本字帖林清一向珍而重之,一旦用完都会仔细地用干净的纸包裹起来,不让他受一点污染。
或许张氏说的也没错,确实荀夫子在教他的课业上费尽了心思,只要能帮助林清更好学习的地方都帮助了,让林清感恩不已。
但是更大的触动还是那日看到稻田里林家男子的忙碌,无论老少都尽一切所能将这片田地打理好,没有人会仔细分算自己割了多少稻子,能分得多少粮食,他们只是这家中的一份子,为这个家尽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力。
林清为自己之前感到被捆绑在这个家庭里的惶恐而羞愧,他始终认为自己和他们有所不同,有朝一日一定会摆脱这样的农家生活,但是他忘了所谓家人就是守望相助,不离不弃!
那一刻林清才明白,自己一直不曾融入进这个家庭中,而他现在,渴望融入。
他选择融入的方式就是更加发奋读书,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保证自己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为这个家庭做点什么!
就在这样的信念中,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林清已然九岁,不能再称他垂髫小儿了,至少九岁这个年纪在这个人均寿命三四十岁的时代,已经可以当做一个小劳动力了,村子里不少孩子九十岁就开始谋生路了,要么跟着父母下地干农活,要么去哪边匠人那里当学徒,等过个五六年学成了本事,就可以娶亲生子了。
当时刘氏和林老汉给林清也打的这个主意,读个三年书,然后送到镇上店铺里当小伙计,要比那些学徒好,还有月钱可以领,等过个几年运气好得东家看中,说不定还能当上掌柜的!
林清原本对这样的安排是没有异议的,他觉得只要能有机会读书,然后放他出去,他定然也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于是当觉得自己已经学业已成之时,林清有一次在荀夫子考校他功课的时候,无意流露出了这样的想法。
“糊涂!糊涂!糊涂!”荀夫子重重得将书本摔在教案上,气的脸都有些涨红了,一直严肃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愤怒的表情。
林清被荀夫子的火气有些吓到了,思索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好像并没有不尊敬的地方啊?
荀夫子焦躁地来回踱步,仔细审视了一番林清:小小少年已经长高了不少,差不多到他的胸膛了,或许家中日子好过了,脸色也不像初见时那般面黄肌瘦,因为很少下地干活,所以皮肤白皙,五官清秀,乌黑的头发用一枝木簪束起,若忽略身上洗的有些发白的棉袍,说是镇上人家的小公子也有人信。
盯着林清看了好一会儿荀夫子才严肃道:“可是因为银钱的事?”
“不,不。是家中本就这个打算,等学满三年就送学生去镇上做伙计。”林清家中现在已经比过去好很多了,每年有驴车卖货的进账,一年下来除去开销能结余二十几两银子,去年还翻新了一下茅草屋,现在也住上了砖瓦房。村塾本就便宜,林清这点花费倒也真不是什么大难题了。
荀夫子听了也是怔了半刻,恍然明白过来,这来他这边读书的,可都不是奔着考功名读圣贤书去的,人家本来的打算就是去镇上当个伙计啊!
当下沉下心来,双眼紧盯着林清道:“你我师徒已经三年,这三年我对你是倾囊相授,并无一点藏私。若你认为在我这儿学业已成,想去别处另寻名师,夫子为你骄傲。但是万万不可是去镇上当个伙计啊!以汝之灵性,当读圣贤书,习百家言,在科举一途上独占鳌头才可!怎可去做什么店铺伙计,简直有辱斯文!”
荀夫子说的有些痛心疾首,但是却也道出了他的心声。他庸庸碌碌了一辈子了,只少年意气风发时过了童生试,此后就是年年考,年年不中。谁让他有生之年只得一个女儿,女儿出嫁后也无甚寄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科举一途。
其实荀有志是知道自己的水平的,在读书上并不是什么有灵性的人才,若不是靠着祖出过秀才,少时就开始读书习字,加上运道好,说不定连个童生都捞不到。但是奈何这么多年考下来,举业就像他的一块心病,怎么都摆脱不了。
原本荀有志从镇上搬到张家村也是准备攒几年钱,到时候再去考。谁知道遇到了林清,让他心中大呼震惊,无数次得设想如果自己年少时如林清一般聪慧,可能如今早已金榜题名,而不是如像现在只是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
也因此,对待林清,荀有志仿佛自己发现的一块瑰宝,将这些年所学所想一股脑们教给林清,对他的课业无比认真,甚至将自己举业的希望都寄托到了林清身上,对待林清说是亦师亦子也不为过。
尤其是在乡间待了几年,发现自己身体愈加老迈后,对林清的学习便也越发上心。
此时听林清这样一说,才如醍醐灌顶,恍然清醒林清当初读书的意图可是和他南辕北辙的。
还没等林清表达什么,荀夫子突然整了整衣衫,对着林清道:“走,本夫子和你一起回林家。我要和你双亲好好说道说道。”
就这样一直忙到了腊月二十六,张春生准备二十七就关门回张家村过年了,故而给林清封了一个红封,准许他二十六打烊之后随着林大娃的驴车一起回家。
张春生给林清红封的时候,林清就摸着感觉比较厚实,等无人时打开一看,竟发现给了足足一两银子!加上这段时间抄书得的钱,林清难得手头余了二两银子。
等到快打烊的时候,林清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张春生仓房里一批沾了点其他颜色的棉布能不能卖给他。
这批棉布都是素色的,因为和另外一种蓝色的布料运过来时放在了一起,加上当时正好遇上下雨天,搬运时一个没注意沾上了雨水,把素色的布料上染上了一块块蓝色的颜色,甚是不美观。张春生原本打算等过了这阵子空了再把这些有瑕疵的布料拿出来晾晒一番然后挂出去折价卖了,倒没想到林清看上了这些布料。
“掌柜的也知道我家里情况,这不快过年了,想给家里人带点布料回去裁件新衣服。”林家这两年靠着驴车的收入日子过得是比以前好了,但是唯独林家三房依旧是省吃俭用的,就怕林清过两年读书赶考需要银子,一向是能省则省的。
林清好几次回去看到张氏和林三妮都穿着两年前的旧衣服,张氏也便罢了,林三妮今年十六了,林二妮都已经开始相看人家了,按理说马上就应该轮到林三妮了。可是张氏为着林清,却是闭口不提相看的事情,就为了让林三妮多留几年,多帮家里干几年活。
林清之前还没留意,也是最近几次回家慢慢琢磨出味道来的。虽然林清不赞成这里的姑娘未成年就嫁人生子,但是对于张氏的想法也是不敢苟同。可张氏不说,他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能每次回家,都偷偷给林三妮带一些镇上的头绳发饰,教她一些常用字,希望给他这个姐姐的精神世界带去一丝欢愉。
张春生也没含糊,直接按照最低的价格四百文一匹的价格卖给了林清。林清最终挑了两匹素色棉布并两匹晕色的蓝色棉布,又将自己之前陆陆续续准备的给家人的小礼物都整理出来,等着林大娃过来接他。
等张氏和林三妮拿到布料的时候,连连责备林清乱花钱,但是两人脸上的笑意去怎么也止不住。林清心中也是暗笑,他就说么,哪里有女子不爱美的?就算是他现在变成男儿身了,有时候也忍不住对着那些好看的衣裳首饰发一下呆,更何况张氏和林三妮呢?
林清拜托张氏帮他做几件衣服孝敬长辈,张氏听了也是赞同,这几年为了林清读书,大家没少费劲。虽然后来林三牛说林清读书的钱不用公中出了,但是大家明里暗里的帮助张氏还是心中有数的。故而拉着林三妮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赶在过年前给家里人都做了一件新罩衫。
北方的冬天冷,一般农家一人也就一身棉衣,但是这总不可能穿一整个冬天吧?所以家贫的人家就会做几件罩衫穿在外面便于换洗。等开春了把棉衣一脱,直接穿罩衫,也算是一件衣服了。所以罩衫在农家还是非常受欢迎的。
林清带回来的布料刚刚好够家里老少一人做一件罩衫,林三妮心细,还将染到颜色的地方绣了一些花草,很好地遮盖掉了颜色上的瑕疵,让家里每个拿到罩衫的人都喜不自胜。
林清还贴心地给家里人准备了一些小礼物,虽然不怎么值钱,但也是他在镇上的时候各种淘换回来的,比如说给林二娃准备的刻刀,就让喜欢木雕的他惊喜连连。
这个年过的无比舒心,林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到了正月初三就是林大娃娶妻的日子,林家张灯结彩,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无比热闹。
林大娃更是一整天都张着个嘴笑,让林二娃嘲笑他是真的乐的合不拢嘴!
“二哥,你这是在干嘛?”堂屋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林清被刘氏指挥着给大家端茶倒水,等忙完一阵准备去灶房再烧点水的时候,却看到林二娃也蹲坐在灶房里拿着沙皮打磨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