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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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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美国波士顿
第二天上课见着林姊姊,虽然想强作无事,可毕竟自己不善伪装,到底还是露出了些马脚,而林姊姊那边脸上也多少有些不太自然。我们两人各怀着心事,那一天最后落得连平常那几句例行公事的话也没有说到。原本约她的各种计划自然落空,而且如果这么下去,怕是再难启齿了。
不过我们这些学过塞翁故事的人,总能从困境中看出些希望,哪怕只是对希望的希望。我本来就觉着无论是晚饭还是电影,都太过普通,总是配不上堪称天意的这份机缘。既然这样了,那就更需要打起精神,想个不同寻常的方法出来。
周五在看校报Crimson
时,忽然注意到一则消息。从92年开始,美国组织了一系列纪念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五百周年的活动。而作为活动的一部分,一批来自台北故宫的中华古物也在美国巡展。这里面的唐人法书、宋元山水都是绝世珍品,自从抗战古物南迁后,就再鲜为人见。这一次虽然是来美国巡展,可也只是在华盛顿和纽约两站停留而已。
另一部分文物是与哥伦布同时的明代古籍、笔记和尺牍,虽然历史没有那么悠远,名气也没有那么显赫,可更透着中国文化温润如玉的幽情。这一批古籍不会公开展出,而是在美国的汉学中心供内部研究。
可巧的是,这最后一站就是在哈佛大学。我一看时间,一个多星期后的周六下午,在哈佛的福格美术馆将会有一场小型的内部开幕式,邀请哈佛的教授和博物馆的捐赠者参加。
要是在平日,我看了这消息,最多不过聊发些思古幽情,感叹下文物聚散的悲欢而已。可现在,心境不同,却越看越觉着这也许就是我需要的灵感。林姊姊既然在笔记本上随意写下了李白的菩萨蛮,那一定也是对中华文化有很重的感情。这次只是内部展览,如果我能找到法子请她去看这场展览,倒是一个真正与众不同的约会。
原本这样奢华的活动和我这个初来乍到、没什么根基的留学生应该是毫不相干。可那文章中大段引用了与西蒙斯教授的采访。他是燕京研究院的主任,也是这次展览的组织者之一,如此也成就了我这个主意。要依着我平常的性子,恐怕机场一别之后就不会再和西蒙斯教授有联系。现在为了自己能找着一个完美约会的理由,看来是必须要再去找他,这说不准也是一种天意。
有了爱情力量的推动,我也变得出奇的明快,刚吃过午饭就奔着久违了的燕京图书馆而去。那里有一段几乎不去了,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上了二年级,课程多了,心里又有了牵挂,看闲书的时间少了。可另一方面,不能不说我心里也有意或者无意地在回避着西蒙斯教授。
这么说来,其实我真该感谢林姊姊,给了我一个去接近西蒙斯教授的难以回避的原因。进了燕京楼的前厅,我也顾不上去一层的图书馆转转,就径直地向二楼冲去。
左手边的门厅里,坐着位亚麻色头发的中年秘书。她看我冒冒失失地进来,眼神只盯着西蒙斯教授的办公室,脸上立时露出了天然的警觉。
“我能帮你吗?”话语虽然客气,可语气却是透着公事公办的冰冷。
“我想见西蒙斯教授。”我答道。
“你有约过时间吗?”她依然用着同样的口气问道。
答案自然是没有,我想她也知道答案如此。
“那对不起,请你下周四再来吧。教授的办公室开放时间在星期四。”
她见我没有走的意思,高声宣布道:“教授今天很忙,请下周四再回来。”
我深吸了口气,下了要撒一次谎的决心。
“你误会了,”我努力地做出平静和理所当然的神态,“我是西蒙斯教授家里的朋友。我有急事要找他,是关于他舅公的。”
女秘书挑起眉毛,上下打量着我,似乎是在审视我这话的真实。她这样打量了我有一秒钟,无奈地轻叹口气,不太情愿地起身去敲西蒙斯教授的门。
“有个学生说是你家里的朋友。”她只将门开了一条缝,而又用自己的身子把那条缝挡得严严的。
我听不清西蒙斯教授说了什么,但那条门缝还没有敞开。秘书回头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回脸,又补充上一句:“他说是你亲戚的事,好像是你的舅公。”
如果再要多等上几秒钟,我想我或许会因为爱情的狂躁而径直闯了进去。可门缝打开了,秘书走回来,脸上的表情只微微地热了几度。
“进去吧,”她轻声说道,“不过他半小时后还有约会,所以请快一点。”
进了他的办公室,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就见着西蒙斯教授快步过来。他轻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道:“你这是自投罗网吗?你说你有舅公的消息?”
我低下头,不安地说道:“过年的时候我给他寄过一次贺卡,他也回了信,还讲了讲自贡的近况。这两个月倒也没他的消息了。”
西蒙斯教授双手抱头,把两脚翘到桌面上,咋咋地叹道:“哎,我这个舅公是要这么坚持到底了。对我们一言不发,对你是又讲故事又写信。”
“那你说说吧,既然没有舅公的消息,来找我有什么事?”他边说着边拿起桌上的一部线装书翻了起来。
见我仍是难以启齿,他挑起眉毛说道:“我可是没有一整天啊—门外我的领导一会儿就会来轰人了。”
话虽是这么说了,可他眼里却满是好奇,乐着看我坐立不安的窘状。
“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合适。”我终于鼓起勇气,把话说明了。
“找我帮忙,”西蒙斯教授微微一笑,“中国人不是说礼善往来吗?美国人说得更形象:你给我挠挠背,我也给你挠挠背。你可要想好将来怎么还给我啊。”
见我郑重地点头,他倒也不再玩笑,只是示意我道出原委。
“我看校报上说您负责这次台湾来的古籍展览?”
“是啊。怎么,你对这个也感兴趣?”西蒙斯教授好奇地看着我问道。
“我不知道能不能……”说到这里,我已如坐针毡,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动着,一时说不下去了。
“给你弄一张票,是不是?”他夸张地睁大眼睛,而把声音压得极低。
我忙着点点头,也是低着声音答道:“其实我需要两张。”
西蒙斯教授双唇一抿,吹出了“嘘”的一声,然后摇摇头说道:“两张,你这口气可真不小。你知道至少是每年出了两千美金以上的捐赠者才被邀请的。”
我虽然知道这次活动范围很小,可此时才意识到门槛却是如此之高。我料想这样西蒙斯教授也很难办,就抱歉地说道:“是我不好,不该让您为难。”
“是个女孩子吧?”他嘴角含着笑问道。
“她是台湾来的。我想约她出来,可是我怕太普通了,打动不了她,所以就想请她去看这次展览。”
“嘿,”西蒙斯教授打断了我,“我又不是查户口—你们是这么说的,对不对?不用跟我说这么多。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有多想要这两张票。”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你给我挠挠背,我也给你挠挠背。“他嘴角微微上挑,脸上挂着几丝得意的笑容,栗色的眸子里却是闪着异样的精光:“既然是第一次约会这么重要的事,这个交易怎么样:两张票给你,你把舅公告诉你的秘密给我。”
想来我那时脸上必然满是惊悚,惹得西蒙斯教授朗声笑道:“你怎么了?见着鬼了?小伙子,别忘了他是我的舅公!我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想知道家的历史也不是件坏事,对不对?你就从来不好奇为什么舅舅只给你讲,不给我们讲?”
“李先生这么大岁数了,我就觉着应该顺着他的意思。”
“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西蒙斯教授嘴角挂些许不屑。“以后再跟你说吧,岁数大的人也未必不干坏事。”
这话说完,他双脚轻轻用力,坐下的椅子向后滑动,借着那动力,双手正好拉开了抽屉。
“你要的两张票,我这里有,”他手中捏着两张天青色洒金的卡纸,“你看怎么选?”
那刻我明白自己真的要选一下,并非是在成年人的规则之下去选课,选专业,选工作。那些选择总有人帮助,而这个选择只能我自己来做。
“李先生的秘密,我真的不能说,“我鼓起全身的勇气,抬起头,用同样强烈的目光对视着西蒙斯教授,”如果有任何其他的事能帮助您,我都愿意做。”
话说完,觉着力气也用去大半,头也撑不住地又低了下去。
“严格地讲,你什么都没选,”西蒙斯教授得意地宣布道。他停下片刻,看着我无助的神情。“不过呢,你毕竟是学校的学生,我是教授,这叫做不平等的权力位置,再逼你我就有麻烦了。”
“今年夏天我可能要去中国讲学、做研究,我想着……”
他还没说完,我就激动地插话道:“您想回家,去自贡看看李先生?”
“你怎么比我还激动?家可不是那么好回的。”他侧过头,又看了看身后矮柜上他父亲的那张照片。
“说实话,我也没完全想好。不过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也想一想,要不要给我当个助手。你想好了,告诉我。”
西蒙斯教授见我长吁一口气,脸上又出现了年轻人一般调皮的笑容:“这就不算我逼你了,可以‘交割’了。请柬拿好,更多的我可没有啦。”
我把请柬拿在手中,低下头细细地端详着那典雅的色调,花枝般的印刷字迹,甚至能闻到一丝淡淡的如树林般的气味。或许是因为之前太多的期待,此时拿到了,只能说出谢谢二字,而想不出更多的感谢之词了。
“是不是真要谢我,你以后也许会变主意。”西蒙斯教授看了看表,怕是下面的约会真的快到了。
我忙着又是道谢,然后起了身,准备离开。
“哦,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西蒙斯教授忽然又想起了一事,把我叫住了。
“这可是需要穿正装的。”
我感谢地笑笑:“谢谢您提醒。我出国的时候做了一套西服,只是样子有些老气,可能只能凑合穿了。”
“还好我提醒了你,”西蒙斯教授站起身,从桌边转过来。他伸出手指,指向请柬靠下的一行字,耐心地解释道:“你看,这说的是‘黑领结’。这不是一般的西装,你要穿黑色晚礼服,打领结。这你肯定没有,问问同学们在哪儿能租到吧。”
自从拿到那两张请柬,我就小心地把它们收起,心里虽然兴奋异常,可却无人可说。这倒也是一种煎熬,一直煎熬到了又见林姊姊。
此时见到,虽然没有上一次那种尴尬,可还是觉着有一层薄薄的隔阂。教授在黑板上画着不同闭回路的曲线,计算着极点和留数,而我心里也如同有只萤火虫一般的小亮点,左右翻转,画着缠绕的弧线。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我看着林姊姊收拾书包,几次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她站起身,回过头,冲着我嫣然一笑,然后双唇微启,就要道别。我终于在“再见”出口之前,抢到了一个机会。
“你周末忙吗?”话出了口,我便懊悔怎么准备了这么久,却只能想出如此毫无新意的一句话。
她双唇微微一抿,答道:“有些忙”。
哎,真不知道我那时想着什么。这样的话问出来也就等于把自己往墙角里推。可事已至此,也就顾不上退而只能知难而进了。
“我不知道你对艺术展感不感兴趣,就是那个在福格美术馆里的中国古籍展览。”
我这话虽然说得不尽流利,可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林姊姊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重又坐了下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如果感兴趣,我想请你一起去好吗。我有两张请柬。”话说完了,我有如脱力一般,无论是胳臂还是腿都已经无力动弹,只剩下双眼靠着意志,坚持地看着她。
“这太特别了,”她愣了一刻才又说出话来。“你怎么知道我想去这个展览?可这个展览不是公开的,你怎么会有票呢?”
她这一串问题,问得急切,而我给她解释,则答得迂回。在一来一回中,竟是说了比此前说的所有加在一起还更多的话。
林姊姊听我解释完,幽幽地说道:“小时候,我爸常带我去外双溪的故宫博物院。他说我的太爷爷和太奶奶以前在北平就是研究这些古物的。来美国这几年,就看不到了。原本没觉着怎么样,你今天一提,还真的好想的。该怎么谢谢你?”
看着她那样子,双眼微微地弯起,眸子里闪烁着浓浓的思乡之情,唇上的美人痣随着话语优雅地颤动,我不知怎的,心里突然觉着一阵热热的感觉。那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像是能把自己的心化在里面,然后让四肢百骸都通了一般。
要不是后面一节课的同学慢慢地进来,也许我们两个人还会那么说下去,而我也还会那么看着她,那么让热流淌遍全身。可是到头,终归要说再见。
我们再见本应该是在周四,可等周四到了,我却是犹豫了。如果两次相见中间只隔了一个为梦境所充盈的夜晚,那样热劲就不会被冲散,就会等着到下一次的重逢时再度升温。可如果不是那样,如果这中间为着平常的琐事总是反复地见面,那股热劲也就跟着一点点散了。
因为要保存着那股热劲,我第一次逃课了。给教授发了邮件,谎称突然地不舒服。虽然心里难免有些不安,可也只能用躺在床上做习题来稍加排解。
到了晚饭前,打开计算机,看见了林姊姊的邮件:“听教授说你病了,我有点担心。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可我怕你在休息,会打扰你的。如果我能做什么,一定让我知道。另外,当然希望你能尽快康复。但是如果周六你还是不舒服,务必不要勉强,好吗?”
看完了那封邮件,心里就更暖了,只想把计算机的屏幕抱起来转转。可既然撒了这个不大不小的谎,那就一定得做得逼真些,即使再着急,也一定不能马上回信。
天黑之后,我倚在床头,眼睛看着窗外。那边,对面不远处的窗里,温暖的桔黄灯光柔和地散落出来。窗子后面,不知林姊姊是不是也在看着我这边。虽然不知道,可我愿意这么去想,想象她真的是在看着这边,看得我脸上一阵阵发烫。
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赶紧回了她的信,说只是小感冒,睡了一觉再休息休息就好了。信刚发出去,她就回了,只三个字“你起了?”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我看见那三个字,猛然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奔到了窗前。木窗推上去,一阵和煦的春风伴着松枝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看出去,对面的窗子此时也正好推了上去。
对面的林姊姊看着我,笑靥如春。相互挥挥手,我见她嘴唇开启,手指着我,口型好像是在问“好了”两字。
我点点头,把双手合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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