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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如何会想不到?
问题是——
她试过很多遍,都失败了。
偶尔有几次能看到一点点效果,却也是反反复复,没个定数。
比如现在。
昨晚明明已经收到了一些成效的,可是天亮之后所看到的结果,又与她原本推想的大不相同。
这个女儿……太难控制!
但这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巫族秘术失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对手心志坚定过人,能抗拒巫术的干扰;另一种是,被控制的一方有着超常的天分,只凭天赋的本能便可以自行破解巫术。
陆离是第一种,所以他平安活到了今日。
至于苏轻鸢,念姑姑猜测她应当是第二种。这个发现让她悲喜交加,恨意愈发汹涌。
若是巫族还在,这样的天赋或许会被大巫师选中成为使女,以后也可能会成为下一代的大巫师——可是现在,巫族都不在了,哪里还有什么大巫师呢?
这些事情,念姑姑是不会对苏轻鸢说的。
她平复了心情,维持着温和的笑容:“我当然可以那样做,但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够跟我同仇敌忾、能够真心实意地为巫族做一些事情,而不是一个被巫术控制着的傀儡。”
苏轻鸢假装感动了一下,抱着念姑姑的手臂笑问:“若是当真被巫术控制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变傻吗?”
念姑姑笑着摇了摇头:“你看看这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哪一个像是傻的?”
苏轻鸢认真地想了想,好像真没有。
念姑姑摸着她的头,笑道:“等你学成了,你就会知道——这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成为你的玩偶。你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你让他们想什么,他们就会想什么。”
“这么厉害?!”苏轻鸢一脸惊叹。
还没等念姑姑开始得意,她又微微皱了眉头,疑惑地问:“既然有那样神奇,当初巫族为什么不能控制铁甲将士,反而那样容易被屠杀了呢?还有……你说当初被昭帝爷囚禁在地道之中受尽屈辱,那时又为什么不能控制了他……”
念姑姑的脸色难看起来。
苏轻鸢偷偷地观察了她好一会儿,小心地问:“我……又说错话了?”
念姑姑压下怒气,一脸严肃:“巫族虽然有一些秘术,但我们是人,不是妖怪!秘术起效需要时间,那时铁甲将士十几万大军压境,咱们哪里来得及?”
苏轻鸢没有接话,念姑姑冷笑一声,又继续道:“至于昭帝那个老贼——你怎知我没有控制他?”
苏轻鸢偏过头去看着她,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念姑姑闭目回想了许久,咬牙道:“最初,我确实无能为力……那时我生下你尚不足月,身子本来虚弱已极,又受了他那么多的折磨,更加不敢轻易使用秘术;再加上他久居高位,心志远超常人,得知我是巫族人之后更是对我百般提防……我用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一点点磨得他收起了爪牙,又用了十多天才取得了他的信任……”
“然后就到了灯节,他死了。”苏轻鸢替她接道。
念姑姑露出了神秘的微笑:“灯节前的几天,他已经允许我走出地道,在外面活动——那一日未央宫的火,是我点的。”
苏轻鸢猛地坐直了身子:“怎么会?陆离明明说是苏翊……”
“傻女儿。”念姑姑拍了拍苏轻鸢的头顶,笑得有些得意。
苏轻鸢的心里有些明白了:“是你搞的鬼?你想让陆离跟苏翊彻底反目,所以才伪造了将军府的书信,故意让段然截获?”
“段然?书信?”念姑姑摇摇头,表示不解。
苏轻鸢暗悔自己话头太快,忙笑道:“那场大火与苏将军有关的消息是段然传出来的——段公子该不会也受你控制了吧?”
念姑姑微微皱眉,随后摇了摇头:“段然那小子一向四处乱窜,我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至于那场火,所有人都以为是你父亲和先帝联手所为,就连你父亲自己也是那样认为的。个中真相,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了。”
苏轻鸢呆了许久,忽然笑了:“想不到那老贼也有被人栽赃的时候!”
“鸢儿,他是你的父亲!”念姑姑有些不悦。
苏轻鸢扮了个鬼脸,忙转移话题:“原来火是你放的,那么传言你从未央宫救出了两位公主,也是骗人的咯?”
念姑姑的脸色愈发难看:“那两个小丫头,当初都未满周岁——裹在襁褓里的样子,像我的女儿。”
苏轻鸢呆了一呆,一时有些无措。
念姑姑叹了一口气,推开了苏轻鸢的肩膀:“我实在没有想到……十五年后,整个宫城里的人都信我,只有我的女儿恨我入骨。”
苏轻鸢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娘还有别的女儿吗?”
念姑姑一愣:“有你一个已经嫌多了,哪里还有第二个?”
苏轻鸢拍了拍脑门,皱眉道:“既然只有我一个女儿,为什么说‘女儿恨你入骨’?我何曾恨过你?”
念姑姑想了一想,笑了:“是呢,竟是我糊涂了。我的女儿,何曾恨过我?”
苏轻鸢重新抱住了念姑姑的肩,笑问:“既然咱们巫族的秘术那样神奇,娘能不能教我一点啊?”
“这不是正在教你吗?”念姑姑的神色严肃起来。
苏轻鸢疑惑地转过头,念姑姑便看着她的眼睛,神色端严:“巫族秘术并未歪门邪道,你首先要清楚这一点。习得巫术,可控制人心、操纵万物,可观天象、治地利、熟人和,物我合一、与天同寿……”
苏轻鸢有些昏昏欲睡,却不得不强打精神,装作虚心求教的样子。
可是念姑姑后面的话愈加晦涩难懂了。
什么“人发地元、地发天乾、天发皆众”,什么“气血、灵慧、预思、摄魂、灵媒、斯辰”,什么“禁咒、祝祭、祝由、禹步”……听得苏轻鸢头昏脑涨,终于“咚”地一声撞在了桌角上。
***
掖庭宫。
那间狭窄的囚室里。
陆离颓然地坐在地上,面色灰败。
小路子跪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这或许是贼人的攻心之计,皇上先别慌啊!这会儿您若是稳不住,太后那里可就更加没有希望了!”
陆离手中攥着一方脏得辨不清颜色的帕子,不住发颤:“稳住……你让朕如何稳得住!阿鸢在贼人的手里、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
小英子带着养居殿的小太监们,捧着朝服找了过来。
陆离看见他,扯出一抹苦笑:“还要上朝吗?”
小英子恭敬道:“当然是要上朝的。眼看到了年底,六部之中政事千头万绪,何况还要预备迎接使臣入京——桩桩件件都等着皇上拿主意呢。”
“可是,她……”陆离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帕子。
一块绢帕或许说明不了什么,可若是那帕子上沾满了血迹呢?
若是除了血迹之外,还有明显是利器所造成的破损呢?
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该自乱阵脚,可是看到这块染血的帕子,他便再也不能保持从容。
更让他焦心的是,昨晚发现的那一段地道,又到了尽头。
尽头处依然没有动过的痕迹,这也就意味着出口又是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又不知要耽搁多久才能找到。
这样一段一段地找下去,要找到什么时候?
那个女人,还能等吗?
时间耽搁得越久,生还的希望便越渺茫了。
让陆离难以理解的是,一直到今日,对方始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已经是第三天了,他连对方的目的都不知道。
他从未如此被动,也从未如此茫然无措。
这样的滋味,仿佛自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明知对方的屠刀要落下来,却始终不知道它何时落下、如何落下。
还有比这更痛苦的吗?
小路子从小太监的手中接过朝服,捧着送到了陆离的面前:“皇上,您已经在这儿守了一整夜了……再这样下去,身子哪里受得住?您若是病倒了,娘娘回来还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呢!这会儿上朝的时辰也到了……”
陆离闭目无言,缓缓地伸出了手。
小路子忙招呼两个小太监将他扶了起来,七手八脚地替他换上了朝服。
陆离踉跄着,几乎连路也走不稳。
正要出门时,外面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皇上,皇上——”
小路子迎上去,“啪”地一声招呼了一记耳光上去:“冒冒失失的,成什么规矩!”
那小太监扑地跪了下来,双手举着一封书信:“皇上,这……这是奴才们一早在养居殿的桌子上发现的!”
陆离一惊,快步抢上前去,劈手接了过来,撕开信封。
小路子等人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陆离哆嗦着双手展开了那张纸,脸色立时铁青了起来。
小路子伸着脖子努力看清了那纸上寥寥的几个字,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白纸黑字,龙飞凤舞地写着:“伏击北燕使团。”
陆离慢慢地把那张纸攥成一团,抬起了头。
小路子忙道:“会不会是别有用心的人准备浑水摸鱼……”
话未说完便卡住了。因为他和陆离同时注意到,那个小太监的手里,还举着一枚发钗。
正是出事那天苏轻鸢头上所戴的那一支。
陆离伸手将发钗取了过来,攥在手中:“小英子,北燕使团到哪儿了?”
小英子躬身道:“离京城尚有七八百里,月底应当便到了。”
小路子吓坏了:“皇上,这可使不得啊!如今三国鼎立,大家互相忌惮,天下才得太平,若是咱们贸然伏击了北燕的使团,西梁的态度又晦暗不明,到时候局面恐怕不可收拾!”
陆离转过脸来看着他:“你一个内臣,对天下大事倒是了如指掌。”
小路子知道犯了忌讳,“咚”地一声跪了下来。
小英子略一迟疑,也跟着跪下了:“皇上,伏击北燕使团,这确实万万使不得啊!”
陆离站定了,许久不语。
手中的发钗上雕刻着精致的凤尾纹样,硌得他掌心生疼。
沉默许久,小路子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皇上,这话确实不该奴才来说,但事关重大,您总该同朝中的大人们商量一下……您是天下之主,越是危难之际,越应当临危不乱,否则……”
“好了,上朝吧。”陆离收起发钗,哑声开口。
几个小太监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又赶着来替陆离引路。
外面天色明朗,陆离却觉得越走越冷了。
伏击北燕使团?
师出无名,朝中无将,军中无兵——拿什么伏击?
南越与北燕世世交好、代代联姻,数百年来互相试探又互相扶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边关的安定,方才保住了天下的安宁。
他怎能因一己之私,贸然打破这样的默契,陷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书信已经送到他的手中,他若置之不理,他的阿鸢……
对方会如何待她?
他仍然不知道她是否平安,仍然不知道对方是何种身份——倒是对方的目的,他心里大致有数了。
对方的野心竟比他原本猜测的还要大——居然是要挑起全天下的战端! 可是,这战端挑起之后,阿鸢就能平安无事吗?
即使能够侥幸平安,他又将如何面对她?
陆离一路走一路想,路过养居殿的时候,他忽然站定了脚步。
“皇上?”小路子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陆离看向小英子,沉声吩咐:“你立即替朕拟一篇祭文,用印之后压在养居殿的桌案上。”
“祭文?”小英子有些不解。
陆离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道:“生祭本朝皇太后苏氏,忠义刚烈、殉难为国,天下黎民共仰懿德,万载千秋英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