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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小黎抓了一团血,帮他擦去脸上的血污。

    宁长久咬了下舌尖,让自己的意识微微恢复清醒,视线聚焦之后,他摇头道:“不太好。”

    邵小黎心想老大就不能骗骗自己让自己安心一些嘛,她又是埋怨又是心疼,搀着他的手,道:“我带你回家。”

    宁长久摇头道:“不能回断界城。”

    “嗯?不回断界城?那我们去哪里?”邵小黎疑惑道。

    宁长久道:“一直向前走……去冰原的方向,我们先去那里。”

    “冰原?”邵小黎对着那里隐隐有些抗拒,尤其是先前宁长久说完了那番话以后。

    宁长久道:“那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邵小黎冷静了下来,她也明白,司命只要不死,他们回到断界城,无异于自投罗网。

    “好……”邵小黎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不知道他们此刻身在何处,只是哪怕能达到冰原,那里又何其辽阔,何其危险重重,他们真的能走出去么?

    血羽君从地上挣扎着起身,独脚起跳,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邵小黎看着它孤单的腿,说了一句:“对不起啊小鸡。”

    血羽君想着这副身躯的另一只腿,虽然是残疾伤腿,但好歹能当个拐杖,不曾想当时被这嘴馋的小姑娘砍走之后才把身体交给自己。

    于是它跳脚独行时也显得有些抑郁。

    但此刻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血羽君唉声叹气地展现着自己的大度:“无妨,正好锻炼锻炼我的脚力,若是那娘们还敢追来,我就一脚把她的脸踢烂。”

    血羽君越说越自信,信誓旦旦,昂首挺胸。

    只是不久之后,它发现,自己明明不是乌鸦,却长着一张该死的乌鸦嘴。

    他们走过那片毒雾之谷的时候,司命再次追了上来。

    她立在树梢上的影子随风拂动着,那张极美的脸蛋在邵小黎看来却是最深最恐怖的梦魇。

    夜色像是永无止境的潮水,司命绸滑的银发在水波中起伏着,更白了几分。

    她像是一轮才出柳梢头的月亮。

    邵小黎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脚步骤停,心脏都像是慢了半拍。

    司命的白裙也有着许多的豁口,只是豁口之内,依旧没什么香艳风景,那白裙之下,还有着一身单薄的衬里。

    她对着宁长久所说的一切本就是谎言,她也从未想过与任何人共赴巫山云雨。

    “找到你们了。”司命的话语也有些虚弱。

    只是此刻,宁长久与邵小黎亦是强弩之末。

    宁长久知道她早晚会追上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冰原还在较远的地方,他们哪怕踏足而上,也未必可以逃掉。

    司命道:“我原本是想杀你的,但我改变主意了,等到我将你的金乌炼化,将日晷的白日补全完整之后,我会将你收为奴隶,如你所说的那样,让你日日夜夜地感受到屈辱痛苦和绝望。”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对于她的言语无动于衷。

    不知为何,司命竟生出了一种他也等待自己多时的错觉。

    莫非他还有隐藏的手段?

    今夜接连的挫败让她也无法保持那种绝对的自信。

    她看着宁长久,道:“希望以后你还能保持这般平静。”

    司命的身影自树上掠下。

    “老大小心!”邵小黎喊了一句,她抓着宁长久的手臂,将他背到了背上,立刻施展剑法,恍若以剑御身,在树林中飞速地穿行逃命。

    血羽君也知道,如果他们死了,自己肯定也逃不过被当鸡杀的命运,它愤懑地啼叫了一声,鼓起翅膀,如张开一对瘦骨嶙峋的破扇子,对着司命扇了过去,羽毛化箭,一齐射出。

    这些箭雨刺上了司命的后背,却未能刺破,反而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尽数回弹,纷纷射还给了血羽君。

    夺夺夺的声音里,树干上钉下了无数的飞羽残片,而血羽君在一番鼠窜之后,羽毛更秃了许多。

    而司命也没空去管它。

    她就像是黑暗中的苍狼,那两只逃窜的‘野兔’也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而此刻,司命的身躯也极为疲惫,她虽是灵胎中天生地长、烧制了不知多少岁月才孕育而成的瓷人,但她的身体亦有极限,今夜,她隐约有些探查到了自己的极限,她身上的伤口便是证明。

    只是不知为何,这些撕裂的伤口在带来的痛意的同时也带来一股难言的快感。

    她的心在苍凉的夜风中颤栗着。

    情绪的火苗一闪而过。

    她转眼间便追及到了邵小黎身后。

    她伸出了双手,各自一掌打上了他们的后背。

    邵小黎想要抽剑回挡已来不及,娇小的身段被直接震飞出去,猛地撞上一棵大树,树干震颤,落下萧萧,其下的蛇虫惊散而走。

    宁长久以镜中水月之术躲过了这一掌。

    三个月里,他于很多个夜晚出去狩猎,汲取灵力,夯下了坚实的基础,若非这些努力,他今夜也根本撑不到现在,此刻,那些火蛇,灰木以及各异妖兽身上吸取的灵力在气海中螺旋状地涌动着,成为他身体运行的灵力支撑。

    司命对于镜中水月之术并不意外,在书库的时候,她便亲眼见过这种高妙道法的施展了。

    一击不成再来一击就是。

    宁长久回身之际,司命的无数拳影已砸到了面前,他来不及出招便只能双臂交叉护于身前防守。

    砰砰砰的撞响声在黑夜中不间断地响起。

    宁长久像是一个沙袋,在司命一拳拳的击打着不停地抛飞、倒退,撞碎一根又一根的大小树木,然后猛地砸倒在地,倒滑而出,直接越过了这片树林,摔落在了一片荒原上,连翻了许多个跟头才堪堪卸去力量,艰难停下。

    宁长久背部的衣裳尽裂,血肉模糊,身体里的骨头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五脏六肺也排山倒海般翻滚着,他的四肢在剧烈的疼痛中不停痉挛,难以凝聚力气。

    树林中,邵小黎从地上艰难拔起,她在一片落叶堆中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寻到了自己满是豁口的剑。

    她拎起了剑,鼓起浑身的力气,向外飞快地跑去。

    血羽君原本想偷偷溜走,随便找一个藏身之处,但它看到这个经常被自己嘲讽天赋太低的小姑娘奔跑的背影,它竟激起了一点年少时的热血。

    当年他也是在酒肉朋友的怂恿之下,单枪匹马前往赵国,妄图一战成名。

    之后哪怕锐气被赵襄儿磨得七七八八,它也终究曾是差点统帅一方的南州妖王。

    它看着自己秃了大半的双翅,哀由心生。

    “宁大爷,宁长久你大爷……算了,再相信你一次吧。”血羽君仰天长叹,也跟着飞了过去。

    司命白裙翻飞的雪影立在荒原上,看着在地上捂着胸口疼痛打滚的少年,道:“能把我逼到如此,你已值得骄傲。”

    说着,她随手往身后一抓,邵小黎的白虹还未凝成便被直接打断,她一只手捏住了少女的衣领,将她拎到了身前。

    “我倒是要谢谢你把他带出来。”司命看着邵小黎的脸,手指轻轻抚摸过她的脸颊线条,然后淡漠地笑了一声,忽然抬手,猛地一巴掌扇了上去。

    邵小黎痛哼一声,唇齿间尽是鲜血,她雪白的脸蛋上,一下子浮现出了五个纤细的掌印。

    血羽君见到邵小黎顷刻被擒,好不容易生出的豪情一下子没了,但他刚想走,身躯里立刻剧痛无比,它立刻想起,自己已与这小丫头立契,它根本没有背叛的余地。

    血羽君不再犹豫,含泪扑了上去,然后再次被司命一巴掌扇飞。

    邵小黎艰难地呼吸着,她的脸颊火辣辣地疼痛,她的手也快握不稳剑了,但她还是嘶吼了一句“老大接剑”后,将剑猛地抛向了身后。

    抛出的那刻,她甚至有点害怕老大瘫软在地,直接被自己一剑刺死……

    所幸宁长久尚有余力,他沾满了鲜血和碎草的手抬起,接过了剑。

    司命有时也不理解为何人的生命这般倔强,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微微动容了。

    而宁长久也艰难支起身子,持剑向自己斩来。

    可以看出,宁长久的灵力已快油尽灯枯了。

    他的最后一剑,依旧是那孤注一掷的一剑。

    哪怕这是今夜第四次看到这一剑了,司命依旧有些忌惮那股杀意。

    但这也没有意义。

    她伸出了手。

    这片狭小的领域里,时间好似凝固,剑如轻舟靠岸,渐渐停了下来。

    夜色更冷。

    这时间定格之术只能同时给一个人或者一个事物施展,先前她并未使用,是因为血羽君与邵小黎的干扰,但此刻,他们都已没有再战之力,如今的这一幕好似回到了三个月前的小巷,宁长久一动不能动,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宁长久瞪大了眼,瞳孔微微凝缩着,可以看清其中所有的细节,疲惫与痛苦在里面杂糅着,更深处也映照着自己的脸。

    他的发丝那样的乱,清秀的脸上也尽是灰尘与土屑,哪怕是每一根因为恐惧而耸起的寒毛都历历分明。

    若是可以,她想要定格下这一幕。

    这种猎物在自己眼前战栗而痛苦的模样让她如痴如醉。

    忽然间,司命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疑问。

    她先前连打了数十拳才将宁长久体内的灵力彻底榨干,既然他还有这些余力,为何不早点用上,早点去往雪原,到时候雪原茫茫,远不似此处单一而狭窄的道路,他们寻个雪窟藏身,自己也没有信心一定可以找到。

    为何偏偏要等我来?

    司命看着他停滞而痛苦的眼睛,心中疑惑。

    接着,她胸口一痛。

    一柄剑刺破血肉,穿胸而过。

    司命立刻明白过来,自己的时间囚笼被破了……真正地被破了!

    这一剑本就云淡风轻无比,自己也须凝神才能察觉。

    而她以为时间的囚笼已将他牢牢锁住,心中只觉大势已定,又有疑问生起,令她微微分神,于是这迅速而果决的一剑,在她回神之时已刺破衣裙,扎入了血肉里!

    而她刚刚才使用了权柄,无法立刻让时光流转。

    杀意如刀,前所未有的痛苦在她身体里炸开。

    宁长久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竭力推着剑,开始狂奔,趁着她无力反抗的间隙,将她整个人砸上了一棵巨木,透体而过的剑尖扎入树干中,将她牢牢地钉在了树上。

    而宁长久也彻底用光了力气,身子后仰,与此同时,金乌从紫府飞出,托住了他的后背。

    自古红颜薄命,但不知为何,司命的命却出奇地好。

    这一剑偏离她心脏半寸。

    她是瓷人,哪怕穿心而过亦不会死,但此后若是夜除卷土重来,她就真的必死无疑了……所幸这半寸……

    这该死的半寸……

    她积攒了一夜的伤势也在这一剑之中炸开了,撕裂血肉的痛感让她手臂僵麻,一时间竟无法将剑拔出。

    隐约间,她看到了宁长久淡漠的眼神,那个眼神让她感到无比地耻辱。

    她的余光瞥见了宁长久腰间发着微微光泽的枯枝,想起了什么。

    那天小巷之中,他腰间的枯枝便隐隐流淌着这种光泽!

    今日最初的时候,他的枯枝却是没有一点成色的,打在自己的手上时除了坚硬也没有额外的杀伤力。

    她只当这是一件无法灌输灵力的法器,并未多想,此刻她才意识到了不对。

    而宁长久也重重地松了口气。

    那夜小巷之后,他便一直在想,为何自己在时渊中不受影响,在她的时间囚笼中却无法动弹。他们的时间法则分明是同源的。

    后来他想到了自己的枯枝。

    当日在时渊的蜂巢之处,他将这枯枝放入了浓郁无比的时间黏液中,将法则吸收入内,灌得满满当当。

    所以那夜已被灌满的枯枝无法继续吸收他周围的时间法则,帮他脱困。

    所以后来,他干脆将其中的时间法则一点点倾倒干净了。

    而此刻,枯枝重新成为了一根除了坚硬以外‘一无是处’的棒槌,反而成了他最大的助力。

    那一剑虽无法直接杀死她,但天谕剑经的杀意将会在她体内不停地炸开,让她短时间内没有追击之力。

    司命灵力尽数催动,想要直接摧毁身后的树木,而本想补刀的血羽君也被司命疯了般的乱流掀翻。

    它不再犹豫,立刻挣扎起身,仓皇后退,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叼起了邵小黎,驮起了宁长久,向着雪原飞去,只是它羽毛秃了太多,实在无法支撑起它飞行,所以才到雪原上,它的身体立刻坠下,贴着地面,载着两人在雪面上滑行远去。

    雪原上,光微微亮起。

    属于司命的长夜已过,黎明将至!

    十息之后,司命再次使用权柄,才终于挣脱了这杀意凛然的一剑,而他们已消失在了视野里,她亦已无力再追,与此同时,她的身后,狼烟高高腾起。

    断界城,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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