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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如血的红线,总是能给人以希望。

    要不是有赴死军可以随时来增援的这点虚火支撑着,南京守备的这点兵将早就撒了丫子。

    “赴死军的李四都答应我了,咱们只要守住就成,他们随时过来增援,你回去再给我首俩时辰,我升你的官儿……”

    “公公,别说是俩时辰,就是一个时辰也守不住了,赶紧给点增援吧。增援再上不去,弟兄们可就要散了……”

    卢九德大怒,一鞭子抽在许庆生的脸上,当时就起了一道血瘀之痕:“放屁,给我回去顶住……”

    “真顶不住了,我许庆生这一百多斤可以卖给公公,可下面的弟兄实在不好说呐。”

    卢九德虽是阉人,也是带惯了兵的,当年在凤阳和革左五营也是杀的天昏地暗。底下的军队是个什么样子,他心里还能没有个准数儿?

    到了危急的时候,就不能强令士卒严防死守,否则到了节骨眼儿上,下面的武弁和士卒一哄而散都是轻的,临阵倒戈的事情也不稀罕。

    尤其是现在这个的大局之下,成镇成镇的军队都投了清军,再要一意的要士兵死守,这边命令一下,前头就可能调转枪口了。

    越是到了危急的时候,卢九德越不敢下死命令。

    即使是这样的军队,就算是不错了。能够抵挡一阵的军队在大明朝已经不多。京营和都护的这些士卒武弁好歹也是皇帝亲军,无论装备还是士气都要强上不少。

    弟兄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城里的皇帝都换了,作为皇帝亲军当然得打出个样子来,要不然大家的富贵和饭碗都保不住。

    卢九德一咬牙,把身上的袍服扯下,露出白生生的膀子:“咱家把亲卫队给你们填进去,说什么也要坚持到天黑,走……”

    兴卫之北有几道低矮的小小丘陵,再往北就是一片开阔平缓。

    卢九德率领亲卫队增援上去的时候,明军已经放弃了开阔地带的争夺,退守到了丘陵地带,依托地形和固有的营寨防御。

    各色认旗散弃满地,兵甲已残的守军正退下丘陵地带,蜷在几个缓沟里头休息。

    以前这里还是营地之所在,已经被清军攻破了大半,要不是有地形的优势,恐怕一点儿也保不住。

    拒兵壕发挥的作用不小,前头的营栅算是彻底了,除几个稀稀拉拉的木头柱子还顽强的屹立之外,寨墙早被拉倒垫沟。

    这是战场的最正面,许庆生和他手下的弟兄也算是强悍了,硬顶着清军的强悍攻击守了半天,从前面的开阔战场退守到营寨之内,又从营寨退到这里,节节抵抗节节败退之下,士气愈发低迷不振。

    不是大伙儿不卖力量,鞑子攻的实在是太猛了。那箭射的就象雨点子一样,白茫茫的一片过去,这边就要放倒不少。辫子兵象野人一样的掩杀过来,二三十斤的重头刀能连人带兵刃一起砍为两截儿。

    前面的辫子兵杀的勇猛,后头的奴兵背着荆条子大筐就开始收割脑袋,不管是有没有死透,脑袋全都割下来扔筐里头……

    两侧的新附军也是勇猛的很,喝了老鳖汤一样嗷嗷叫着席卷,不少兄弟都被新附军砍成肉酱了。

    放眼前望,烟尘弥漫升腾的战场已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活气儿,扑倒的尸体层层叠叠,有几处都把拒兵壕填的平了。

    断枪残刃丢的到处都是,冒着热乎气儿的人血正缓缓的渗如土壤,地上一片一片都是触目惊心的殷红……

    弟兄们是真卖了力气,光看这战后的疆场就知道战斗是如何的惨烈。

    “我知道弟兄们打的辛苦,”这样惨烈的战斗已经不多见了,卢九德也甚是感动:“咱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等战的完了,功劳簿子上我姓卢的不占大伙儿一分一厘的便宜,我要是贪了大伙儿的功,就他奶奶的的四六不懂的畜生。”

    很大一部分士卒都带着伤,看着卢九德什么话也没有说。

    还用说什么?爷们儿们能打成这样,对的起那几个少得可怜的饷银了,也对的起你卢公公了吧?至于马士英马大人,滚他的臭鸭蛋去吧,这样早就跑路的稀松货不值一提。

    “咱家监军过淮西,也监军过江南,要说没有几个私房钱那是放狗屁呢。”卢九德对亲兵道:“去,把咱家攒的家底儿取过来,给弟兄们分分。弟兄们能打成这样样子,那点饷钱还不够,我个人再拿点出来先给弟兄们垫垫底子,回头就给大伙儿请双饷去……”

    功夫不大,十几个亲兵抬过来大大小小的九个箱子,在卢九德面前摆放整齐。

    “不瞒弟兄们说,我也就这么点家底子了,今儿个全亮出来,弟兄们也别嫌少,再多我还就真拿不出来。”

    挥刀斩落铜锁,一个个踢开箱子,里头的大小银锭滚落满地。

    亮晶晶的银色是这个世间最有诱惑力的,卢九德让人把这十几年搜刮来的银钱全数分了下去:“城里头的那点事儿想必弟兄们也知道了,这个坎儿弟兄们若是能帮着咱们过了,我卢九德忘不了诸位。要是实在过不去,我也只能把这无根的身子撂在这儿。等我让鞑子砍了脑袋,弟兄们想跑就跑,想散就散,就是投降了鞑子我也不怨大伙儿,因为我知道弟兄们都是尽了力的。”

    卢九德语气忽然就是一转,阴狠的都能让人起鸡皮疙瘩:“只要我卢九德还有口气儿,大伙儿就得给我顶着,哪个孬了……嘿嘿,我就在大伙儿背后看着呢,也不是没有杀过人,你们也打听打听,我在凤阳斩了多少逃兵……”

    利诱加威胁完毕,卢九德拿出最实在的弟兄:“都是一股堆儿流血卖命的弟兄,我也得说老实话,照鞑子这样的打法儿,咱们绝对守不过三天就得全玩儿完。我都知道了是这个结局还让大伙儿卖命,不是拿大伙儿当牲口使唤,是因为赴死军就在咱们身边不足百里之处……”

    赴死军是京营士卒最大的希望,成千上万的人马之所以没有一哄而散,就是因为心里头还有个念想:赴死军可就是身边呢,那可是专杀鞑子的主儿。太子的亲兵铁打的靠山,要不是有赴死军,太子敢在这兵凶战危转眼将灭的南京坐那把龙椅?就算赴死军不管京营的这些人,总得管管太子新皇帝吧。

    赴死军肯定过来!

    反攻什么的是不要想了,只要能坚守到赴死军过来的一刻,就算是大功告成。大伙存的就是这个念头,要不是有赴死军的这团火在心里头烧着,谁他娘还在这儿为了几个赏钱卖命?再多的钱也得有命去花不是?

    “消息灵通的弟兄可能已经知道了,前不久赴死军的李四才和咱家碰过头。”卢九德也知道这是定人心的东西,说起来也很大声:“李四也给咱家拍过胸脯子,只要咱们弟兄守着,他们就对鞑子下死手。照时间上推算,赴死军说不准已经下手了。赴死军是怎么打仗的大伙儿都知道吧,都是和鞑子抢着先下手。要是我说呀,鞑子肯定是招架不住赴死军了,这才死命的和咱们招呼。只要咱们再坚持一会儿,就能看上鞑子的好戏……”

    一说起这个,就象是打了强心剂,还真的有效。萎靡的士气当时就上来许多:“娘的,老子也是爹娘生的,也不能让人看轻了。只要等到赴死军过来,咱们也是保卫南都的功勋。”

    “可不怎的,这风头彩头的,也不能让赴死军全得了去,歪好咱们也是皇帝亲军,打不过鞑子还能守不住?”

    “……”

    把赴死军提到相当高度的卢九德心里早把李四骂了个狗血淋头:“言而无信玩意儿,这是耍我呐。不是说要包打清军的么?真要是包打早和鞑子交上手了,哪能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好歹坚持到天黑,收缩队伍。要是明天赴死军还没有过来,就什么也说不得了……”

    “鞑子又要杀过来了。”在一声呼喊当中,众人远望,但见清兵以沉重而又整齐队列冲出烟尘,直扑过来。

    “弓箭,准备……”许庆生怀里揣着好几锭银子,连号令都喊的有了底气。

    “弓箭,放!”西门的战斗几乎也在同时打响。

    魏无牙佝偻了这么多年的腰板儿挺的笔直,把那柄破的不能再破的折扇插在脖子后头,不时发出一道道命令。

    西门的战斗远不如北边惨烈,规模也小了许多。

    以老神棍的眼光来看,布置这样城墙防守的家伙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加草包。

    南都濒临长江,最有用的战术看背城布军,倚仗远程杀伤将敌人灭于浩荡奔流的长江之上。即便是清军能够冲破长江,短时也难形成有效的建制指挥,可以很轻易的将其消灭在滩头。

    南都守军畏敌如虎,根本就不敢把兵力拉出去和清兵野战,也只有依托这个世界最为坚固的城墙打防守战。

    作为军事指挥级别的武将,如果连最起码的胆量和魄力也没有了,还有什么用?

    “这里的城防原来的哪个负责?”

    “左副都御史杨维垣。”

    一个副都御史也能负责城防?老神棍魏无牙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原来是马士英的人。”

    马士英还兼着都御史呢,这个副使杨维垣不是他的人怎么可能有此军权。

    这个杨维垣其实和老神棍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和老神棍的命运也是基本相同。因为当初都是九千岁魏忠贤的手下,九千岁倒了之后肯定跟着倒霉,直到崇祯殉国弘光临朝,走了马士英的路子才被启用。

    这个杨维垣也是反东林的,说起来还是阉党骨干。如今清军压城,太子内乱,眼看着东林人就要起来,连君、相二人都脚底板抹油,他还能有什么作为?

    “把杨维垣给我找来。”

    “魏大人,”现在的魏无牙已经是钦命的城防官长,调动一个杨维垣自然是顺理成章:“杨维垣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说起这个杨维垣死的才叫一个“惨烈”。

    抱着忠于弘光的思想,杨维垣不肯对太子系人马低头,眼看着太子都把黄袍披上了,老东西也是下了相当的决心,把家中老老小小几十口子都活埋掉。然后弄了三口棺材,逼着两个年轻的小妾自杀之后,亲手把小妾的尸体装进左右的两个棺材里。然后研好细墨,拿出最好的狼嚎毛笔在中间的棺材上写了几个大字:大明死节臣子杨维垣之柩。

    按说都到这地步了,杨维垣绝对是弘光朝最大的忠臣了吧。要是弘光帝知道他还有这么死忠的臣子,还不得感动的大哭三天?

    可让谁也想不到的是,连自己的牌位和柩示都写好了的杨维垣根本就没有自尽,也没有躺进棺材里等死。而是把棺材盖的严严实实,收拾好一包袱金银细软换上青衣小帽,跑了。

    这位杨维垣杨大人也是倒霉,刚到城门就被人发现,老百姓们一拥而上,把这个沽名钓誉的老东西揍个半死,然后丢出城去。

    杨家的老仆人还等着给东家收尸呢,左等右等也不见动静,这才到后院去看。看见了三口棺材和棺材的字迹,以为杨大老爷已经为前朝死节了呢,感动的一塌糊涂,后来一想:不对呀,老爷要是死了,那这棺材是谁弄的这么整齐?

    老仆这才扒开棺材,只发现了两个小妾的尸体,独独不见了杨大老爷。

    赶紧四下寻找,一打听才知道大老爷被揍了一顿丢在城外。等忠心耿耿的老仆找到杨大老爷的时候,已经被野狗啃的只剩下半个身子,这回才算是真的死了。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呀这是,我也就纳了闷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是怎么成为国之重臣的?还能把持城防之权,还好我老魏把这狗屁世道扭转过来。要是把江山交给这些乌龟王八,还不得都给他们败光?”一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魏无牙和弘光朝的君君臣臣相比,也成清正高洁的圣人。

    “他们败去的家当咱们要收回来,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守住这南京城。”一想起那些龌龊的家伙,老神棍自认已经是正人君子了,说话也不再那么不着调:“城里头是老百姓和万岁,城外头是咱们赴死军的弟兄们,扬州血战咱爷们儿净在后方弄补给了,这一回该咱们露脸了……”

    要说老神棍带进来的这六百壮士,可是真真儿的是赴死军时代就有的老底子,就是下边一个小的旗官,也是护村队时代就有的老兵。从长城到长江,从北直隶到南直隶,除了没有血战扬州的荣耀,别的都比普通的赴死军战士还要稍微高半个档次,随便拉一个出来,就能和路涧、黄冕这样的营官单放单;要是三个一起放出去,独面七八个精锐鞑子兵也能支撑一会儿,战斗力绝对没的说。

    当时作为后勤总管的老神棍手头上只有八百战兵,为了武装这点仅有的武力,连当年缴获满洲重骑的那点战利品都鼓捣出来,两百多套锁子甲都装备上。别的赴死军战士是每人三个铁黄瓜,老神棍指挥的这几百人都是四个。

    要是平时,老神棍的这八百人能顶住路涧或者丁乙的一个先锋营(千人)。

    虽然只带进来六百,老神棍也有足够的自信。

    老子拿赴死军最精锐的部分,又站在大明朝最坚固最高大的城墙上,身后的神威铜炮和大将军炮有二十三门之多,还有好几千旧有的守军,怎么也比当初扬州的史可法要强吧。

    史可法都能守好几天而不崩溃,老魏我绝对能守一个月。

    前头鞑子的兵船还在渡江,老神棍最喜欢做的就是“半渡而击”,二十多门大炮玩儿命的轮番轰击,让许多鞑子兵葬身鱼腹。

    有机会在炮火中渡过长江冲破滩头的鞑子兵早就又散又乱,很难对城头的守军构成强有力的威胁。

    老神棍象是看戏一样,轻轻松松的看着赴死军战士同样轻轻松松的解决了蚁附而上的清兵。或许是因为干后勤太久的缘故,总是有意无意的把眼光想到补给上去:“那个谁,铁黄瓜不要省着,咱们多的是。”

    福瑞隆的十三家分号联号里,哪一家没有存下几车铁黄瓜?老神棍魏无牙根本就不担心不够用。

    看着战士们把上来的清兵轻易解决之后,老神棍仿佛想起了什么,赶紧把插在脖子后头的破折扇取了出来,忽悠忽悠的摇晃几下,敞开了破锣一般的嗓门高声吟哦:“大将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后头那一句是什么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正大作临江咏叹的魏无牙忽然记不起《念奴娇》的后几句,赶紧问身边的战士。

    这些战士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哪里知道什么苏东坡还是苏西坡的千古绝唱。

    还是身后福瑞隆的店伙机灵,赶紧提醒:“魏爷真有当年周公瑾的风采,面对百万曹兵气定神闲,魏爷真是好风采,比周瑜可风流倜傥多了。”

    “滚你的吧,老子长的就是一幅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砢碜样子,难道我还不知道?”魏无牙笑骂道:“说我装神弄鬼还行,说什么风流倜傥,这不是指着鼻子骂人的嘛……”

    ……

    “各处防务如何?”新皇帝朱慈烺最担心的就是南都城防,今天已经问了好几次。

    杨廷麟还没有新的官衔,暂时还担着东宫修撰这个没有用的职衔和赴死军监军这个用不上的帽子:“万岁放心,西门魏无牙处万无一失,魏宣慰正临江高歌苏轼的《念奴娇》……”

    “他会知道苏轼的《念奴娇》,说不定年少时候也是士林人物……”姚明恭说道。

    一想起魏无牙小丑一般的模样,杨廷麟就想笑:“什么士林人物,他也就知道前面两句而已,后头的一句也不知道……”

    “哈哈,真是粗鄙无文之辈。”

    在一众学官的哄笑声中,杨廷麟一点儿也不敢小看了这条老神棍。

    魏无牙知道的诗词连这些学官的一个边角也赶不上,但是在汉王府展现出来的果断和气魄、在皇宫的杀伐果断、在西门面对敌军的从容不迫,这都不是什么人能够具备的。光是这几件事情,在座的这些学官加起来也赶不上老神棍的一个小角角。

    “重要的战场是在城北,”杨廷麟对新皇帝说道:“城北有数万京营守备,更有忠诚伯的赴死军随时出击,以我来看,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太……万岁新朝,自然是会刷新气象。”学官们又翻出陈词滥调开始大放厥词:“如今圣君在位,前方将士敢不用命?江南百姓受我朝教化数百年,之前有江北之败,是因为福王乱政。如今我朝励精图治,自然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满洲建奴者,蛮夷之邦尔。圣天子勤勉国事,众臣工一力同心,收拾河山指日可待……”

    以前杨廷麟也说了许多这样的不着边际的空话套话,自从做了赴死军监军以来,愈发的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子事情。

    什么圣君不圣君的,难道大行皇帝就不是圣君了?难道崇祯就不勤勉了?还不让闯贼破京?什么数百年教化,教化出来些什么人?武将一群群的投敌卖国,文人一批一批的搜刮民财……

    难道几百年就教化出这么些个祸国殃民的败类?

    杨廷麟早就感觉这个世界和自己原本想象的不太一样,随着着局势的发展,这种感觉愈发的强烈和明显。

    这是个实力决定一切的时代,什么春秋大义圣人教导,都没有实力更加有用。

    “万岁,新朝初立,当行惠民安民之策,以收民心。”杨廷麟躬身道:“前福王朝打压忠良,制造颇多冤狱,新朝宜重审诉讼,再启贤路。”

    “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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