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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达想了一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援兵到了,兵力差距不大,而且何稀有工事阵地?”

    “对。”司马德克点点头,顺便努嘴示意。“淮北的村寨都是圩子,自带工事的。”

    司马进达扭头看了看带着壕沟和土垒的小村子,摇摇头,也叹了口气:“那也很了不起了。”

    “可还是不知道是不是贼军故意示弱,引诱我们过去。”司马德克提出了看法。“七将军怎么看?”

    司马进达坐在那里,身上的护体真气一开始见面时还在,到现在则不知何时已经散掉,其人抬头望了望天,任由雨水打在脸上,片刻后却摇了摇头:“左仆射,不瞒你说,我从前几日开始就思虑过重,失了果断,今日作战,更显得失措……贼军做什么,我都在那里想缘故、做考量,反而失了敏锐。这一战,你尽管做决断,我和我剩余部属,任你驱驰。”

    听到这里,司马德克大喜过望,赶紧松开扶剑之手,上前按住对方肩膀,顺势就在石头上与对方并坐下来:“不瞒七将军,我觉得这一战还是有的打的……但现在,我们何妨就在这张圩子不动,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

    “不错。”司马德克朝身边人笑道。“贼军虽众,且超乎预料,但我已经联络了最近的崔(弘昇)将军,李将军(安远)、张将军(虔达)现在合兵一处,兵力更盛,也马上要到,咱们以援兵为限,若今日有援兵至,而何稀尚在守,不管黜龙贼是装的还是真的,哪怕是夜间也可以出兵反扑……若是援兵不至,而前方支撑不住,我们主动后撤,去汇集其他兵马,再做打算。”

    司马进达本想说对方过于想当然,尤其是对对方情报不足的情况下,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进退取舍什么的,也都无从谈起,就只能颔首:“左仆射思量妥当,我还是那句话,你尽管决断,我任你驱驰。”

    “何谈驱驰?”司马德克愈发大喜。“七将军且坐此地休整,军事我自为之。”

    随行大军就此停驻。

    另一边,预定的主战场处,也就是贾务根昨日不巧被包围的地点,唤作范圩子的地方,何稀带领自己手下一个郎将,加上牛方盛先行的援军,后来抵达的本部另一援军,合兵近万,果然是抵挡住了足足七营黜龙军。

    而且并非是虚假的阻挡,是实打实的拦住了黜龙军。

    原因嘛,不言自明。

    “兵不甚优,将不甚优,但到底算占优。”分战场战局已定,扔下追击部队匆匆抵达主战场的李定只是一扫,便蹙眉下了定论。“只是何公工事确实修的稳妥……一夜之间,缺乏建材,却依然反向起了三条壕沟,如今还占据了村庄……壕沟里是什么?”

    “是从地里割来的绿麦秆。”徐师仁迅速回报。“还撒了土……下着雨,军士披甲过去,打滑的厉害,倒下爬起来都难。”

    “还真是何公的手段……”李定明显有些无语。“村子呢?之前村子不是在大贾头领手里吗,我看还有壕沟跟土垒,为何全被禁军所占?”

    “算是我们中了计策。”徐师仁明显有些尴尬。“何公原本是围住这圩子不动,全力攻打在外围的贾闰士、翟宽两位头领,当时已经把小贾头领的阵地夺取过半,然后我们前四个营与禁军援兵正好一东一西抵达,我们便赶紧迎上,试图夺回阵地,结果何公立即趁势收缩兵力,转而与援军围攻圩子里的大贾头领,却专门露了个破绽,将南面让出了个缺口……”

    “何公还有这个临阵的才智?”李定有些发懵。“我怎么不记得?还是军中有哪个郎将出的主意?”

    “我觉得何公倒不是存心想如何,只是看上了村子的天然工事,想占据下来而已。”徐师仁有一说一。

    “确实。”李定愣了一下。“换成别的人,总该想着吃下大贾头领……从昨晚上便该想着吃了,也就是何公,从头到尾都在防。”

    徐师仁沉默片刻,复又来问:“李龙头,你既过来,眼下情形,可有指导?”

    “真要是打,不是不能打,但就这样也不错。”李定毫不迟疑给出答案。“伤亡少些,还能引来援军……如我所料不差,他们后方不远处必然还有一支兵马,犹豫要不要上前……反正这样耗着,最起码不会让后面的禁军跑了吧?”

    徐师仁点点头,立即会意……眼下这个局势怎么搞无所谓,只要两翼大包抄到位,局势就会抵定,非要说一些额外的关键因素,一个是包抄之后包住的禁军有多少,另一个是真要围歼时的战术速度。

    放下这个,徐师仁复又来问:“如此,那边不是说轻松获胜吗?如何只有龙头来此,首席又在何处?”

    “那边打的很利索,但好几千人……莫说好几千人,就是好几千头猪都得抓半日。”李定冷笑道。“但张首席倒不是去督众追溃去了,那边是徐大郎的看着,他跟雄天王、柴龙头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这边撤下来的伤员,外加一些避难的本地村民,反正后方得胜,而前方又听说僵持,便留在在那里存问风俗呢。”

    “这倒像是张首席的作为了。”徐师仁连番点头。

    而李定顿了一顿,主动来问:“徐大头领可有什么想法?可寻到破绽?”

    徐师仁苦笑一时:“破绽自然是有的,但哪个破绽不得试一试?”

    张行的确是在存问风俗。

    但风俗只问了一会功夫,他就遭遇问题了。

    “道观被拆了是什么意思?”数里外的一条涡水小支流旁,坐在一座规制较大白帝观外围棚子下的张行有些不解。

    “不瞒大首席,主要是木材,拆了之后有的拉到前面阵地做栅栏,有的直接烧了引火。”回答张行的是一个道人,白帝观道人,却不是光头,只是眼下张行一行人落脚的这座白帝观主持,而他寻张首席诉说的,正是突然爆发的战事对当地道观的恶劣影响。“一开始是拆观里的栅栏,然后是门板、窗楹,现在烧的是地板和几案……再拆下去,怕是只能拆白帝像了。首席,您若不信,现在动身,往院中你去看一看,完全不成样子。”

    “看就不必了,我信的。”张行连连点头。“这也确实过分。”

    “可是下着雨,伤员要热水,便是万一能有热水都要尽力而为,这是首席叮嘱的铁律。”坐在旁边的柴孝和正色提出了不同观点。“更何况,老百姓被战事连累,离开家中,也要烤火才能生存。实际上,按照我们自行补充的军规来看,这种情形下,凡可为火源的都可以被军士、百姓便宜使用而不追责。”

    张行也同样点头:“正是这个说法。”

    “可是平白拆毁道观,无论如何也都不对呀?”白帝观道人不由着急。“而且大首席你看,一逢战事,百姓往往就要到观中躲避,要是按照这个说法,这次都得拆了道观,那下次没有可拆的,又该如何?”

    “确实。”张行一面再三点头,一面却瞬间给出了方案。“那这样好了,按照我们帮中刚刚立下的规矩,所有的道观道产都归玄道部管,那道观道产就应该从玄道部中登记清楚……这样登记之后,战时,道观有为周围百姓、我方伤员提供庇护的义务,包括观中任何事物人财,需要贡献的时候,观中也不得推辞;但是战后,玄道部应该按照战前对应道观的登记,在三年内重建相同规模的道观,补足对方消耗的财产,还应该分别按照道观和对应道人在战中的表现,予以表彰和惩罚……这一次,大家就不要计较什么细枝末节,三年内,官府出钱粮,周遭百姓出役,给你重新修好便是,你看如何?”

    “这就妥当了。”一直有些紧张的雄伯南登时松了口气。

    “不错,这就妥当了。”柴孝和则是拊掌而笑。

    而那道人面色严肃,低头思索,却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悻悻而退。

    “也只能是这样。”张行见对方离开,却只看着雄、柴等人来言。“而且,若是我猜的不错,之前各朝各代的法度中一定都有类似的规矩,只是荒废或者失效了而已……”

    “不错。”柴孝和继续附和。“也就是崔总管不在这里,不然早就一五一十的给我们背出来了。”

    “崔总管不会这么做。”张行终于摇头感慨。“他一定知道这些旧日法律,却不一定会主动当面说出来……他会看我们能不能自行处置,若不能,再告诉我们相关旧律;若能,便会等我们处置完了,再行告知,而且一般是私下告知。”

    雄伯南想了一想,重重颔首。

    “为何如此?”柴孝和倒是真好奇了。

    “因为他知道,律法是为了让人方便做事,做成事,做好事,而不是阻碍人做事。”张行平静叙述。“偏偏这种土崩瓦解的时候,很多时候需要便宜行事,需要糊弄行事,才能勉强成事,他是怕先把律法说出来,会束缚人做事,反而阻碍了成事,所以谨慎。”

    柴孝和想了一想,然后不由摇头:“委实受教了,加上今日秦二郎的姿态,帮中真是藏龙卧虎……我原本以为准备将们昨夜结阵封河,今日已经不宜上阵,却不想还有秦二郎这种突阵猛将可做先导。”

    “秦二自是有本事的,不过,藏龙卧虎也是实话。”张行幽幽以对。“若黜龙帮真的稍有气象,能聚如此之众,合这么多英才,方是根本。”

    “张首席有这个聚人的念头,也是根本。”几乎算是一直旁观的雄伯南忽然插嘴。“秦二郎今日夺旗之功,可以临时署头领了。”

    张行点点头,却来不及表态,而是接过了此时忽然有人送来的一个牛皮袋子,打开一看,犹豫了一下,方才看向了不远处面无表情听着一切的一人,稍显犹豫:“虞文书!”

    虞常南立即起身,从容拱手:“首席吩咐。”

    “你知不知道这种道观道产在战时的规矩和律法?”张行认真来问。

    “知道一些。”虞常南有一说一。“但要以白帝爷前后做计较……前面的是道观自家就有所属,四御各家都有各家的支持,相互拆观杀道人也属寻常;后面三一正教起来后,大略就是首席的那个规矩,但还是会掺杂立场……比如大魏与真火教之间就有计较。”

    张行点点头。

    “那为何没有告知我们呢?”雄伯南此时也认真来问。“是跟崔总管一般心思吗?”

    “不是。”虞常南倒是坦诚。“是跟崔总管一样怕律法、旧制坏了眼前事情,但崔总管是为公,我是图私……现在司马兄弟就在眼前,而且已经打了起来,恕在下不愿遮掩,此战没有个结果,在下是不会定下心来,替帮中做全盘考量的。”

    雄伯南都笑了。

    张行也点点头:“也是,若要你归心,总得看此战结果……我其实正想跟你说,前面说秦二捉到一个郎将,汇报了最新军情……说是今日当面的确定是司马进达了,若是这般,是不是有些可惜?”

    “确实可惜。”虞常南摊手,言语却依旧从容。“但也无妨,一则,仗还没打完,无论今日下午包抄完成后,还是再往后,司马进达未必就能逃脱;二则,天运无常,若能打杀了司马兄弟,自然能纾解胸意,但不能打杀他们,破了禁军,大大坏了司马氏成事的根基,也是报仇。”

    “末将也是这个意思。”旁边白有宾也起身拱手。

    “都不好说。”张行幽幽以对,还是不置可否。“两位,我还收到一个情报,说是司马化达可能不会参战,而是要去投降的谯城过夜……你们觉得是真是假?”

    “必然是真。”虞常南抢先做答。“必然是真!”

    “这就好。”张行点点头,似乎终于问完了,却又忽然再看向了白有宾。“白将军”

    白有宾一愣,赶紧再度拱手:“首席吩咐!”

    “徐大头领与李龙头说,前面支援何稀的是牛方盛,牛方盛部中似乎有你旧部。”张行下了军令。“到前线范圩子去,先做调略,不要着急发动,等李龙头或徐大头领指示……”

    白有宾一时惊喜,匆匆拱手便走。

    倒是雄伯南,此时陷入到了一个疑惑——那就是,张行明明只收到一个牛皮袋子,那袋子里的情报到底是指哪个?

    当然,在眼下这个战场中,计较这个委实没什么意义。

    半个时辰后,刚入午后,秦宝收军而来,负责追索的六个营中,三个营也在徐大郎的指挥下归于建制,重新汇集到张行身侧,而又过了半个时辰,苏靖方、樊梨花联手发回布告,他们追击之前溃散敌军来到何稀部西南方十里的地方,遭遇到了大股禁军主力。

    而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军情变得密集和紧张起来,北翼、南翼、前方都有战事,莽金刚、牛达处更是同时爆发大规模战斗。

    这不是巧合,必然是禁军临时指挥中枢的反应传达到了外围部队,而外围部队在执行中遭遇黜龙军引发的冲突。

    张行在徐世英的建议下,停止了对后方逃难百姓的召见,离开了后方伤病营地,迅速前提,来到了预定主战场,看到了何稀的阵地。

    黜龙军中路主力各处头领也都汇集在那面红底“黜”字大旗下,等候军令。

    “两个方案。”

    此时雨水稍歇,李定步行从一处阵地走过来,远远见到张行,便言简意赅说了计划。

    “第一,在这里等,后方禁军主力集团已经暴露,在我们的包抄的范围内,等两翼合围后再进攻,这样的好处是稳妥,能确保包围的敌人足够多,甚至可能还会有其余禁军主力落入我们包围;坏处是两翼包抄和打援的部队可能会陷入一定时间苦战。

    “第二,现在就攻击,趁你刚刚抵达,眼前敌军震恐的机会,先发动总攻,然后驱赶身前败兵到禁军主力集团处,恰好与两翼包抄部队会师,这样的好处是能确保和维持胜势,不让自己部队陷入苦战,却让禁军抬不起头;坏处是此处战斗失利后,可能会让后方禁军那个主力集团丧失战斗欲望,转而逃窜,就好像今日司马进达一般,跑出去许多兵,将领更是别指望能抓到扑杀几个……”

    “你建议哪个?”张行蹙眉道。

    “第一个!”来到跟前立定的李定扬声做答。“吃一口饱的,让禁军今日内便损失过半。”

    “我选第二个!”张行也没有半点迟疑,却又看向了白有宾。“白将军,如何,其中有你旧部吗?在何处布防?可愿投降?”

    “是我旧部,我也都见了,他们在圩子西北部,也就是在眼前禁军阵地的侧后方,但他们都有顾虑,不愿意轻易投降。”白有宾紧张万分。“但那是之前的,现在首席过来,又带来新的援军,他们必然震动,请首席许我再走一遭!说不定连牛方盛也会动摇!”

    “那就再走一遭,但不要做商议,只做通知,告诉他们,等我发起进攻后,立即倒戈,杀向何稀,否则战后决不轻饶。”张行立即吩咐。“来去都从敌阵上空腾跃过去,速去速回,我还要等你消息……其余所有领兵头领,各自进入各营阵地,见我这里出兵,便发动总攻。”

    前面还是交代白有宾,后面赫然是吩咐其他头领了。而无论是白有宾还是这些领兵头领,全都来不及再做讨论与进言,便都匆匆离开这面大旗,连徐世英、柴孝和都回各自营中了。

    一时间,只有李定这个本营就在大旗之后的人随雄伯南、秦宝等张行直属留下。

    须臾片刻,白有宾不顾一切,果然从敌阵上空腾跃回来,告知了任务的完成。

    张行便扭头去看身侧之人。

    秦宝本能便要出列拱手。

    孰料,张行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去看周围参军、文书、准备将:“你们现在去传令,天王一动手,全军十个营就一起发动!先登圩者赏,擅退者斩!”

    说着,终于看向雄伯南:“天王,正要你做总攻先手!大旗与你,借你神威,先去白将军旧部阵地,狠狠给他们来一下,让他们见识一下宗师之威!”

    雄伯南未及开口,秦宝还在错愕,身后虞常南呼吸都重了,白有宾更是面露骇然之色,倒是李定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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