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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探听军情。

    就在部队转向之时,吐万长论看了看头顶已经小了许多的雨水,忽然发问:“小子,你刚刚说弑君?”

    “是。”

    “可是,你们当日走后,江都军变,所有军士都欢呼雀跃,我也如释重负,跟禁军上下交流,大家都说曹彻早该死了,杀曹彻是天下第一等正经事。”吐万长论幽幽来言。“然后一路行军至此,沿途士民、官吏,便是黜龙贼都说,曹彻之死,轻如鸿毛……实际上,据我所知,禁军之所以服从这三人,正是因为他们三人带头杀了曹彻……若杀一人而天下欢呼,如何还要称之为弑君呢?”

    “因为这三司马乃是魏臣,而且都是曹彻一手提拔的。”房玄乔想了一想,给出答复。“故此,即便是曹彻死有余辜,江都军变情有可原,但在一些固执的人眼里,仍不免有背主之嫌……何况,这三位军变前后的嘴脸也过了一些,立新帝却杀齐王,又是丞相又是左右仆射,又排挤两位老将军,为人不齿也是寻常。而若为人不齿,又要大败,失了吓唬人的兵甲,那自然要被人嗤之为弑君了。”

    “没想到你这般年纪就这般‘固执’。”吐万长论听完,也不由喟然。“算了,生死荣辱,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跟我这种没什么指望的老头子也没什么关系,梅雨眼瞅着也要停了,不管什么结果,撑一撑,回到东都再……”

    话到这里,这位老将军心中一动,却是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有些意兴阑珊……君臣相惧相残,父子相悖相仇,还有背盟卖友、表里比兴……这些事情,他这辈子见了太多了,根本提不起兴趣。

    一念至此,吐万老将军只是翻身上马,顺便努嘴示意:“小子,你的马吗?速速跟上。”

    房玄乔心下一惊:“老将军,我也要与你一起去吗?”

    “你这人!”吐万长论有些无语。“既是你出的方略,便是我信你,也要防着你被黜龙贼抓到,晓得我的行军路线……不是你说的吗,黜龙帮是虎!再说了,你不跟我往北走,又能去何处?难道还能渡淝水去涡水那边找黜龙贼入伙吗?若是那般,我更要揪住你不放了。”

    房玄乔想了一想,居然无可辩驳,便寻了一匹马,跟了上去。

    只能说,这个下午,司马丞相在喝酒,吐万将军在绕路,鱼将军在加速,剩下的人在打仗,禁军的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转到主战场,完成左右两翼包抄的黜龙军此时自然已经算是大获全胜了。

    “咱们当然能赢!”

    李定从前方战场回来,按照传令兵的指点回到范圩子,远远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而待其拐过一个圩内路口,便一眼看到声音的主人立在路上正在大声说着什么,两边乌压压一片,屋内院外,全都塞满了伤员、俘虏,正在愣愣来听,也是不由放慢了脚步。

    “为什么能赢?”

    张行继续大声来做宣告。“因为你们军纪严明!全天下,就数咱们黜龙军的军纪最严明!你们看看禁军,看看之前的东都军、晋地军,哪个不劫掠百姓?哪个不滥杀无辜?只有我们没有!非只没有,这次出兵,根本就是为了保卫百姓!咱们是天下第一等的仁义之师!

    “而我们这般秋毫无犯,这般救护百姓,百姓自然也会信得过我们,信得过我们,就会给我们传递情报、提供给养、补充兵员……有了这些,凭什么不胜?

    “说句不好听的,咱们这般仁义文明,禁军那般残暴粗鲁,若是我们还输了,那就是老天无眼,三辉四御全都是泥胎木偶!”

    话到这里,张行扭头看到李定,却是赶紧来做收尾:“诸位兄弟,此战咱们已经胜了,就在这里安心修养,且待禁军一败涂地,纷纷来降!到时候与诸位兄弟计功!”

    张行站在路中,两边都是民居和院落,一边是黜龙帮的伤员,其中虽有些人知道开会“鼓掌呼喊”的规矩,却也是少数,再加上几乎人人带伤,便也只是零星呼喊;另一边,多是禁军的俘虏和伤员,此时则完全是懵的,吓懵的,饶懵的,想懵的。

    “你不会真信了这个什么‘仁者无敌’的一套吧?”二人走近,满脸一言难尽之色的李定毫不客气。

    “胡扯的。”张行摆手示意,声音却压低了不少。“黜龙帮的经历我不知道吗?一开始在东境是在自家地盘上起义,哪里有劫掠自家的道理?后来去了河北,倒是想抢,结果刚去的时候河北几乎是一片白地,也没什么可抢的。我现在跟他们说这个,是为了以后铺垫,因为再往后,战斗肯定会激烈和拉锯,等到军纪坏了再整顿就难了。”

    李定这才缓和下来,却又感叹:“无论什么缘故,军纪没有坏总是好的,确实不容易。”

    这次轮到张行多看了对方一眼,但马上就回过神来:“突然回来,怎么回事?”

    “两件事,也是一件事。”李定也回过神来,正色回复。“我想问下,你让伍大郎他们一过来就南下去谯城了?”

    “是。”

    “围住司马化达?”

    “是。”张行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能说有,本来是想让后续部队补充中路的。”李定叹了口气,说出了另一件事。“前面翟宽大概是立功心切,饶过溃兵去做截击,被司马德克一个反扑给全营打崩了,翟宽本人也重伤。”

    张行怔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呼出。

    他能怎么样呢?

    他只能喘口气。

    “不耽误前面推进吧?”半晌,张大首席方才努力开口来问。

    “目前不耽误,司马德克便是胜了,也立即往后退了,大势不变。”

    “司马德克……现在三司马是不是都出来了?”

    “司马化达在谯城,司马德克跟司马进达在当面,不过司马进达的旗号没再看到,而且苏靖方说他部下有人看到一彪兵马往北去了,可能是司马进达去寻司马化达也说不定。”

    “这边一打完,就都得往北面去……破了他主力,抢了他皇帝,再杀了他们的丞相和左右仆射,这一战也就是完胜!”

    “也是。”李定意外的没有反驳。

    人少的时候,他还是能控制自己那股傲气的,这让张行私下有发脾气的环境时反而没了机会。

    停了片刻,张行还是不能忽视这一战中黜龙军的失利部分:“这一战后,得让一些只有资历和山头,没有打仗能耐的头领都下来。”

    “有地方安置吗?”李定不由皱眉。

    “徐州可以建个行台,谯郡这里也可以建个行台。”张行俨然有些想法。“哪里没地方安置?大不了大行台里面各部再加个副手。”

    李定胡乱点头,似乎忘了徐州还有淮右盟呢。

    “这一战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吧?”而张行忽然又问,俨然被继二连三的整营成建制崩溃弄得不自信起来。

    “不会!”李定坚定摇头。“除非天黑前中军连着再垮下来三个营,或者吐万长论能飞过来,现在就在单通海、王叔勇那里撕开两翼包抄部队,否则断然不会!”

    这次轮到张行胡乱颔首。

    事实证明,黜龙军并没有虚弱到中军剩余的十多个营连续再垮掉三个的地步,吐万长论也没有隔空带着一万人飞过来的本事……恰恰相反,随着战事持续下去,禁军连续行军的长久疲态终于在不停的战斗、撤退中渐渐显露出来,经常是打着打着,忽然就垮了。

    非只如此,越接近天黑,禁军上下的军心就越加动摇起来。

    就这样,溃兵越来越多,追兵始终不断,包围越来越明显。而果然,当天黑之前,司马德克麾下维持着建制和战斗状态的部队退到身后左武卫将军崔弘昇那里时,禁军各部的军心士气终于撑不住了!

    且说,淝涡之间,以丞相司马化达为首,合计约有五万八千定员禁军主力。

    而今日之战,包括左仆射司马德克、左武卫将军崔弘昇、左候卫将军何稀,加上逃走的右仆射司马进达,四位禁军主力大将,外加七位郎将,合计约三万五千之众,占据了淝涡之间禁军主力兵团小三分之二的部队,被黜龙军以大约三十个营的兵力用两翼包抄、穿插的战术给迎面包住。

    刨除白有宾旧部三千人的倒戈,只有司马进达率领的三千人,以及前期其部被击溃的几千人中的一部分最终逃出了最后合围。

    剩余两万三四千众,在三分之一兵力于前方范圩子先行崩溃,又在沿途死伤了两三千的情况下,于退却和被夹击的状况下艰难支撑了半个下午,最终在张圩子以西、以南的大片野地中被团团包围,并随着黜龙军的大面积收缩,迅速陷入了失去指挥、建制的总崩溃中。

    这个时候,天还没有黑。

    虽然有许多波折和意外,黜龙军还是坚定完成了李定布置的战略任务,促成了最终战斗的胜利!

    “黜龙军已经开始大队大队招降了。”混乱中,左侯卫将军何稀撞到了左仆射司马德克,不顾一切远远放声嘶吼喝问。“司马进达据说跑了,牛方盛一早降了黜龙贼,元礼正也看不到,崔弘昇在西面不知道是死是活,黜龙军围的跟铁桶一般,雄伯南还在天上,咱们两个该如何?你是左仆射,是主帅,你给个主意!”

    “能有个什么主意?”司马德克也早已经破防。“你不就是想让我领头投降吗?我堂堂左仆射,如何能降贼?!”

    “左仆射是个屁!”何稀气得脸都红了,却还是条理分明。“大魏没了,皇帝没了,禁军大队也没了,你是个狗屁的左仆射?!不怕人笑话!”

    “你若再乱军心,我便现在斩了你。”司马德克双目圆睁,真气肆溢,死死盯住了何稀。

    “不投降也有一条路。”见到对方这般姿态,何稀一时生惧,却咬着牙,指向了天上的紫色云幕。“雄伯南就一个人,咱们赌一赌,一起腾跃起来,你往北我往南,生死有命,看雄伯南到底拿谁!”

    司马德克仰天看了看那紫色云幕,咬咬牙,忽然腾起,却居然是在两军数万人的目瞪口呆中化作一道流光直接砸向了那面紫色巨幕。

    而在这“左仆射”腾起那一瞬间,素来理性何稀便已经明了……可能对方一开始军变是为了回家,但走到眼下,却是根本割舍不下这个空头的左仆射,还是要妄想靠着下面已经没救的部队,求得人上人的滋味。

    哪怕这个滋味,这厮根本就没有真正尝过,只是似乎有了尝到的可能,再加上如今一日兵败的刺激,也变得疯魔了。

    空中巨大的紫色帷幕卷动起来,只是一卷,便将那道流光给完全包裹住,然后空中仿佛有一个无形巨人一般,直接将裹着那位大魏左仆射的帷幕卷子给狠狠砸到了地上。

    众目睽睽之下,除了正下方被波及到的禁军将士狼狈逃窜外,几乎所有人都维持着目瞪口呆之态。

    反复数次之后,眼看着那道紫色巨幕卷向已经被黜龙军控制的张圩子后,黜龙军自然是欢呼震野,而那些禁军,虽然也似乎恢复了活动,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莫名安静了不少……不管是向外投降还是没头苍蝇一般往里钻,甚至包括沟渠内的相互踩踏,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另一边,司马德克被从天上扔到圩子的土堤上时,虽然全身都有血色,但居然还有一口气。

    “到底是成丹高手,挺硬实的。”雄伯南气喘吁吁,但依旧遮不住眉目的喜色。“这就是司马德克吧?”

    “是他!”白有宾双目发光。

    “司马左仆射,愿意降吗?”张行看着地上的血人,诚恳询问。

    趴在那里的司马德克四肢都没有动,只抬起头来,眼角一耷拉,缓慢而又坚定的摇了下头。

    “好,宰了,传首劝降。”张行轻松给出答复。“你们谁动手?”

    话音未落,雄伯南毫不犹豫,早持着大旗走上前去,只将旗杆往对方背心部狠狠一戳,便将这位左仆射给当场处置……旁边白有宾和虞常南齐呼可惜,又齐齐振奋!

    白有宾拎着刀连转了两圈,虞常南则不顾体面,直接跪地以手捶泥。

    “你降不降?”张行没有理会这些情形,反而显得有些着急,那边人一死,便立即看向身侧另一人,赫然是被之前俘虏的牛方盛。

    牛方盛哆嗦了一下,一时没有吭声,不知道是不愿意降还是被吓到了。

    “打断他双腿。”张行点头吩咐,同时站起身来,根本不顾不远处敌军中心的惊呼声和各种动静。“准备送到谯城……我要带走一个营,现在就往谯城去!”

    竟是不管不顾这数万敌军的生死,先行去谯城了。

    “这里是什么?”

    几乎是同一时间,百里开外,莫名心脏乱跳的老宗师鱼皆罗忽然注意到了自己左侧的一片地形,雨水只是稍驻,便居然已经有雾气逸散开来。

    “是三汊泽冒出来的雾气。”有参军即刻做答。“据说是呼云君的典故,祂因淮水被夺,趴在河对岸的当涂山上往淮北呼云。”

    鱼皆罗忽然一怔,当场勒马:“这片起雾的沼泽背后便是淮水?”

    “是。”参军不解其意,还是解释。“水道蜿蜒,确实如此。”

    鱼皆罗看了看眼前大面积的沼泽,想到自己渡河过来沿途没有遭遇任何黜龙帮的阻击,却是当场起了一个念头,然后扭头来看自己身侧的诸人:“你们想活命吗?”

    周围将佐、参军、侍卫莫名心慌,一时不知所措,不知所答。

    “传令下去,咱们从三汊泽里走。”鱼皆罗这个时候反而平静了下来。“不许声张,也不用告知赵忌将军,路是自己选的……谯郡那里的战事,十之八九没了,咱们过去必死无疑,想活命的,现在跟我走。”

    说完,这位大魏朝的老牌宿将、宗师,居然离开官道,打马往泥泞不堪、是不是雾气滚动的三汊泽中而去,竟是远远绕开了前方的谯郡。

    天黑了。

    雨也停了。

    谯城内,诸葛德威又替司马丞相准备好了晚餐和佐餐之酒,并亲自安排好了晚间沐浴、住宿的事情,这才匆匆转了出来,而这一次,他不知道是不是吃一堑长一智,并没有从侧廊离开,而是选择孤身从前门直接转出。

    结果,刚一出郡府前门,迎面便被一人堵在了门槛处,然后批头来问:

    “诸葛头领是黜龙帮诈降的内应吗!”

    诸葛德威心惊肉跳,抬起头来,彻底慌张。

    原来,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司马丞相的心腹、智囊,随行大魏中书舍人封常。

    此人气喘吁吁,行止狼狈,脸色在刚刚打起的灯笼映照下显得扭曲不定。

    诸葛德威刚要说话。

    孰料,封常上前直接揪住这位河北老乡,压低语气,颤抖来言:“诸葛头领,你最好是,否则你我将死无葬身之地!黜龙军前方大胜,数万禁军主力一战而殁,信使前脚刚到,后面便已经有黜龙军的兵马悄无声息急行军堵到城前了!”

    诸葛德威便要再说话。

    孰料,也就是此时,城南方向,忽然便响起一阵喊杀声,俨然是两军大队在城外交战。

    封常更加慌乱,赶紧来看诸葛德威。

    诸葛德威张了张嘴,这次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是真不知道。

    pS:前几天写了个绍宋的番外,大家可以在手机端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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