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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可能那个年代的妇女,从做姑娘开始,就没有被关注过,兴发的爹娘、姐夫都不知道他姐姐的性格,可能兴荷也是个遇事想不开的姑娘,可是没有人关注,于是她年轻的生命,和更加年轻的儿子的生命,也就匆匆逝去了。云英问过父亲当初为什么要去暴打姐夫一家,是出于对姐姐生命逝去的惋惜,还是维护佟家的尊严。兴发也说不清了。
那个时候的村里姑娘,当然,可能现在很多农村也是这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娘家得到疼惜的姑娘嫁出去后地位一落千丈,她们无处诉苦,没有退路,只能用最绝对、也最有效的方法,来反抗婆家。
兴发感觉有些烦躁,他已经是个二十的小伙儿了,却还没对象。他自己也有些急了。大哥兴茂虽然已经跟他家断了往来,但是血液上也算是个大哥,大哥白赚了一个媳妇不说,现在日子过得也好,大侄子佟云龙已经四岁了,小侄子佟云虎还不满周岁,一家人过得倒也融洽,就是侄子见到他不叫叔,见到娘当然也不叫奶奶,每次娘看见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孙子老想抱抱,可小孩儿看见奶奶就跑,嘴里还喊着巫婆巫婆,弄得老人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兴发想让娘享天伦之乐,可是自己家这边,三个兴财实在不是个东西,他自从当上会计之后,对三嫂不管不顾,整日就是白天跑到县里骗吃骗喝,晚上回来在家里又跟那些个托他办事的村民喝酒喝到晚上两三点,三嫂就常常一个人在屋里哭。三哥家虽然已经分出去了,但是离娘这儿还是近,他每天晚上都能看见三哥跟人家喝酒吃肉的样子,可就是不把酒肉往娘这儿送点来,他天天晚上听见那边划拳大笑,馋的压根就睡不着。三哥自打从部队回来,就对他们像变了个样子,动不动就对娘又吼又叫,嫌娘话多。在村里人面前更是说自己和四哥的坏话,说自己和四哥丢了他的人。
可他们怎么丢人了,三哥才真真丢人了,都已经是一双儿女的爹了,云梅和云海都已经两岁了,他还把镇上小卖部张老汉的一对双胞胎女儿的肚子都搞大了,当真是让村里人看尽了笑话,那张老汉跑到大叶村,就在他家门口从早上就开始骂,一直骂到晚上,第二天又来骂,娘在屋里闹着要上吊,兴发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赔,最后把被子都赔给人家了,人家还不放过,三哥那头,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照样搂着老婆唱小曲,兴发恨不得打这个哥哥。最后实在是没办法,让二姐兴兰从婆家借来钱才算把这个张老汉打发走,张老汉临走,还不忘在他家门口撒了一泡尿,脱下自己满是补丁的破鞋,从墙的外边,扔进了院里。兴发有些恨三哥,他把娘气得半死,还糟蹋了人家姐妹俩,这让张老汉和家里的两个女子以后咋么活人啊。
兴发虽然穿的破烂,但有啥办法,三哥的钱从来不往这边送,三哥出的这档子事儿又让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他看家里日子苦,就跟堂哥刘汉亭跑到济南市里的建筑工地给人打工,搬石头搬砖头,和水泥,掏了大力气,包工头就压榨他们这些村里人,一天干十几个小时,一干就是两个月。兴发从济南回来后病了好几天。过了几天,又跑到济南给人家掏力气了。娘每次心疼的直掉泪。
除此之外,他还蹬着自行车给死人的家里抬尸体,他不偷不抢,这又有啥丢人的。而且他从来都不怕死人,有一次夜里捆着死人的绳子没绑紧,这死人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滚下小上坡,他也没害怕,大半夜的在山下找了几个小时,才把尸体又找到了,重新捆到自行车,又给人家送过去。
村里没人愿意做这个,可是兴发愿意,这个送一次挣的钱够家里人吃一个礼拜的,他有的时候走累了,就把自行车停在山路上,坐在地上,看着山外,抽一根主家给的烟,想一会儿事,那死人就跟他一块,他也没有吓得尿裤子,倒是他那个胆小的四个,每次都吓得不敢靠近。
他的自行车时间久了就被压坏了,轮子都不转了,村里办事的人给三哥送了个自行车,三哥直接就把车送给村里的吴家寡妇,人家问他说“兴发自行车不是坏了么?”他还气势汹汹的说,“坏了才好,省的给我丢人了。”
他长得挺高,快一米八的个头,可长得不好看,人家姑娘都说他长得让人看了害怕,就是一张木讷的严肃脸。家里长得好看的就二哥,可是二哥死得早,家里也穷,老说不上媳妇。四哥也说不上媳妇,四哥一见姑娘就心慌出汗,四哥还个矮,胆小又不敢出远门。这娘三命苦啊。村里人背地里说他家:三个寡妇,把他娘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
兴发不想在这样待下去了,他想离开这个地方,到一个能赚钱的地方,去讨个媳妇回来,去挣钱给娘盖房子,他在村里实在是太憋屈了。这里虽然都是熟人,可他总想要重新开始,他觉得虽然家里祖祖辈辈都在这里,但是或许他可以摆脱这里,虽然他自己没文化,但是他有力气,又肯吃苦,或者让自己的下一代好好学习,搞不好能当佟家第一个大学生,想到下一代,他又有些脸红了,他还是想要先找个媳妇在想那么多。
兴发立刻去找汉亭,汉亭现在跟自己的大伯住一块,汉亭他爹他娘在新疆打工。
“汉亭,你跟我说说,新疆远吗?”兴发拽着汉亭问道。
“远!坐火车三天三夜都到不了啊!”
“那舅咋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爹说,新疆现在那个叫个兵团还是啥的搞得挺好,要人多,他们就过去挣钱了,河南也饿人,待在新疆不饿,我爹说,你吃那儿的西瓜都能吃撑!还有羊肉吃也吃不完,但就一点,你可不能吃猪肉,你要是吃猪肉,大街上的人得用刀砍你呢!”
兴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他对新疆实在没有什么概念,也没有见过新疆人,只一点,他知道这个地方很远很远。他突然有些期待,为啥不去个远点的地方呢挣钱,再带个媳妇回来给哥哥们都看看。
济南远,但是挣钱比村里多,新疆更远,挣钱能少吗?他不知道自己这个逻辑从哪儿冒出来的,反正他就是对遥远的地方产生了一种期待,那地方没人认识他,他掏力气也不怕被熟人看到,那多自在。舅舅在新疆还能照应他,而且他在济南看电视上说,要每一个祖国的人才去建设大西北。他想自己也可以和人才一起去出力,或者说,自己也能成为人才呢……
那份对遥远的好奇与当下的屈辱感,让这个年轻人,决定踏上西去的征途,殊不知,这一次,将他的人生,或者他下一代的人生彻底扭转。
槐妹在听了兴发的想法后,沉默不语。她有些自责,家里人变成了这样,也没给两个小儿子说上媳妇,兴发能来征求她的意见已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了。
槐妹就问了一句,“你想好了?”
兴发坚定地说:“娘,让我闯一闯吧,我不出去闯一闯我就不知道一个人得有多难。”
槐妹没有再说话,她叫醒已经睡着了的兴元,让他帮忙给自己在新疆的弟弟写信,交代一下让他们照顾一下儿子。
过了一个多月回信到了,兴发舅舅那头答应了这边的请求,并附上地址。兴发看着这个信封上陌生的地址,他觉得自己已经感受到了新疆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