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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到底是什么?

    十六岁之前,自由对我来说是空中飞鸟;水中游鱼;裴多菲口中可以为之抛弃生命与爱情的可贵存在,抽象又笼统。

    十六岁之后,自由有了更准确的定义。它成了遥不可及,成了高墙之外,成了让楚襄王魂牵梦绕的神女。

    我整整花了十年,才再次将它拥有。

    犹记出狱那天,我带着简单的行李站在缓缓打开的铁门后,只是一墙之隔,那天都仿佛更蓝一些,空气也更清甜几分。

    我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久违的新生。

    “陆枫……”身后狱警老黄叫住我,口中吐出的不再是冷冰冰的一串编号,而是我的名字。

    我十六岁因故意杀人罪入狱,整整十年,除了头两年待在少管所,之后的八年一直在清湾市第一监所服刑。老黄那时候就已经五十几了,算算年纪,送完我他也差不多该退休了。

    “别回头。”见我有转身的苗头,老黄及时制止我,“一直往前走,再也别回来了。”

    说来奇怪,重获自由的喜悦都没让我热泪盈眶,老黄这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却反倒叫我鼻头发酸,伤感起来。

    眨去眼底热潮,我背对着他挥挥手,大步往铁门外走去。

    “咱俩就此别过,再也不见了老黄。”

    背后的老黄什么表情我不知道,反正我自个儿笑得挺开心,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雀跃兴奋,走着都能蹦跶起来。

    “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阵嘈杂的嗡鸣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甫睁开眼看到昏暗光线下斑驳残破的天花板,我还有些回不过神,好半天才回忆起自己早已不在第一监所。

    没有67号房震天的呼噜声,也没有难闻的脚臭,不需要清早起来劳作,更不用按部就班度过每一天。

    哪怕已经出狱三个月,有时候睡迷糊了我还会当自己仍被困在那座铁桶一样的建筑里。那个阳光都撒不到,死气沉沉的地方。

    拍掉闹钟,揉了揉鼻根,在床上又赖了几分钟,我才坐起身掀被下床。

    继下了半个月的连绵细雨后,今天难得老天给力,天空蔚蓝,白云朵朵,阳光灿烂地叫人睁不开眼,出了个难得的好天。

    匆匆洗漱完,我披了个牛仔外套就出了门。在楼下买了两套煎饼馃子、一杯豆浆,步行到一百米外的公交车站,等了大概五分钟就等来了我要坐的车。

    周六早上车上没什么人,晃晃悠悠一小时,到倒数第三站时,车上就剩下我一个了。

    司机问我是不是终点站下,说要是接下来一站候车站没人的话,他就不停了。

    “唉,我在民优护理院下。”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看病人啊?”

    我吸着已经快见底的豆浆,随意点了点头:“我妈。”

    司机顷刻间露出有点惋惜的表情,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可怜啊。”

    我垂下眼,咬着嘴里的吸管,一点点将塑料杯捏扁,没有接话。

    司机这条线路不知开了多久,自然知道“民优护理院”是什么地方。说得好听些是倡导姑息治疗的专业护理医院,说白了不过是收容恶性肿瘤病患等死的临终关怀医院。

    我妈得的是淋巴癌,一年前体检发现的,检查出来就是晚期。

    那时我还有一年就要出狱,她原本来得很勤,每次都要跟我畅想出狱后的美好生活半天,连以后我结婚一三五她带孩子,二四六女方家带这种没影的事都想好了。突然不来了,我就觉得不对。

    后来我妈一个朋友来看我,起先还瞒着,只说我妈盲肠炎住院了,短时间来不了。

    坐了那么多年牢,别的没学会,看人脸色我却拿手,她那表情我一看就知道盲肠炎什么都是瞎扯淡的。果然,再三追问下她说了实话。

    面对陌生的癌症名,我愣了好半天,连我妈那个朋友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当天傍晚,我趁着自由活动的间隙去图书馆借了两本医学方面的书,花了一周生生啃完,最终遗憾的发现——我妈得的是绝症,除非耶和华降临这片大地给我妈打个金手指补丁,不然她该是没救了。

    了解情况后,我倒也没有多大的悲痛,只是很麻木,整日浑浑噩噩,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发梦。

    那之后没几天,我一直打不通的电话终于打通了,我妈开口第一句话就说她没事,让我不要担心她。

    “你得的是癌,你以为你说没事就能没事吗?”至亲生病我却不能陪在左右,这一点让我十分懊恼。

    我妈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已截然不同,不再故作轻松。

    “我这边几张银行卡密码都改成了你的生日,万一我有事,你别忘了把钱转出来。这个病基本无可能治愈,虽然我接受了医生保守治疗的方案,但我知道这也只是尽可能延长我的生命而已。”

    不久前她还在与我畅想未来,如今却留起了遗言。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存折的摆放位置,家里房本的所在,甚至她死后落葬的一些基本程序步骤。

    最后她说:“儿子,我会努力撑到你出狱,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家。”

    那时的心情我已忘得差不多了,也不愿再回想,只记得麻木过后……就是惊人的剧痛。

    我妈说到做到,果然硬气地撑到我出狱,连预言她只有半年好活的医生都觉得稀奇。但她终究没能和我一起回家,她身体状况太差,在我出狱前不久便被送进了民优护理院。

    用医生的话说,那里条件好、设施佳,可以让病人更有尊严更舒适的离开这个世界。

    护理院地处郊区,环境优美,今天又是大晴天,住院楼显得格外窗明几净,浅色的大理石地砖上光可鉴人,干净地简直可以在上面打滚。

    拎着给我妈带的煎饼馃子进到病房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好像没人睡过。我疑惑地看了眼病床上写的名字,林湘萍,是我妈没错。

    心中升起浓浓不安,怕我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正想去找人,病房门口传来声音。

    “阿枫啊,来啦……”

    一转身,见我妈好好的被护工搀着正往里走,跳到嗓子眼的心脏这才回到原位。

    “一大早这是去哪了?”我忙过去帮着一起将我妈扶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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