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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大司马若是北伐鲜卑,乃我大晋头等大事,可将徐州……”
说着,谢安卖了个关子,止住了话语。
“哦?安石,陛下之意是……”桓温紫目带电,射向了谢安,急急地问。
跪在一旁的王坦之暗道,怪不得谢安如此淡定,原来是手里握着桓温当前最感兴趣的“北伐”王牌。
现在据桓温第二次北伐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北方两个超级大国,如今的氐秦在苻坚、王猛这一对黄金搭档的治理下,国富民强,兵强马壮。
而鲜卑燕国的擎天柱慕容恪死了,他感觉北伐的时机又到了。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桓温想要的是什么。
北伐,不是为了大晋朝廷的统一,谁为这个卖命那谁就是傻子。
而是为了捞取政治资本,在天下人面前树立形象。
那么,没有把握的仗,他是不会打的。
谢安见果然戳中了桓温的心思,更加放心了。
他端起身前桌案上的茶盏,呷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诸侯有道,守卫在四邻,明公何意在帐外安置人手啊。”(《资治通鉴.晋纪二十五》)
言语间,谢安既点明了桓温在帐外埋伏了刀斧手,又用“明公”二字提醒了桓温,自己曾经在他的幕府里参赞军务,一直未忘记当年的知遇之恩。
“哦?哦……”桓温略一错愕,又用大笑声掩盖了尴尬之意,“哈哈哈,这不是针对你们的,侍卫们一直如此啊。”
接着,桓温大声下令道:“你们全都退下。”
瞬间,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大帐两侧的黑影不见了。
“安石,快快讲来,陛下还有什么圣谕?”桓温急不可耐地问道。
徐州,曾经是东晋另一名门世族颍川荀氏世代把守的地盘。
升平三年徐州刺史荀羡(三国荀彧六世孙)病故,因后继乏人,所以司马昱立刻安排清谈派的郗昙领了徐州刺史。
再后来,谢万、郗昙北伐失败,妄图在下邳谋害顶头上司陈谦,反被陈谦所杀。
现由太尉陈谦暂时接管,竟再未吐出来。(到嘴的肥肉,谁能吐出?)
这是桓温现今第一政治对手的地盘,也是他觊觎已久的地方。
如果能得到徐州,比什么加殊礼都要来的实在。
桓温心道,若是天子有诏,除了自己,谅那陈谦也不敢不从。
只听谢安不疾不徐地道:“陛下听闻大司马要再次北伐,徐州地界离鲜卑较近,从那里出兵最为妥当,所以,欲命大司马兼任了徐州刺史一职。”
“哦,好,好,”桓温连连点头,兴奋地搓着手道:“陛下圣明啊,若从徐州北伐鲜卑白虏,为最佳路线,只是现今徐州刺史柏杰怎么安排?”
大家都在回避着一个名字——陈谦。
谁都知道,柏杰是陈谦的人,徐州实际的统治者是陈谦。
许久未发言的王坦之,此刻也渐渐安下心来,他在座榻中拱手道:“禀大司马,前日朝会,陛下为充实国库,正大力推行“土断法”,有意将柏杰调回京师,分担琅琊王和安石兄的繁重公务,担任尚书左仆射。”
桓温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道:“安石、文度,陛下圣明啊,鲜卑白虏巨酋慕容恪新亡,伪燕朝局动荡,人心不稳,此时正是北伐大好时机,臣桓温若得从徐州出兵乃最佳路线,事半功倍,可直捣邺城。”
二人忙一个劲地躬身附和,头点得像捣蒜一般。
只见桓温突然面色一肃,双手在空中虚拱了一下,大声道:“请二位大人代我转奏陛下,臣桓温必为大晋浴血奋战,赴汤蹈火,克复河东、河北,将鲜卑白虏赶回辽东老家。”
眼见的桓温一口叼住了他们抛出去的肉骨头,啃得心满意足,还欢快地“汪汪”叫了几声。
谢安和王坦之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遂一起躬身答道:“卑职一定代为转奏陛下!”
谢安接着感叹道:“我大晋有大司马这等肱骨柱石,驱除胡虏,收复故土,统一华夏,指日可待啊。”
王坦之唯恐落后,跟着慷慨陈词道:“大司马殚精竭虑,为大晋二十余载之安定太平,呕心沥血,纵是伊尹、姜尚也难与大司马相提并论。”
这个人啊年龄大了,而且久居高位,对奉承的话虽然听得很多很多,但依然受用。
桓温朗声大笑,倒也不谦虚,吩咐道:“来人,摆酒宴,我与安石、文度畅饮一番。”
谢安赶紧躬身道:“不敢,不敢,卑职与文度还要回复陛下,且船下文武百官在迎候大司马,待改日再去大司马府上叨扰为好。”
“嗯……”桓温沉吟片刻,手抚花白的钢丝般杂髯,温言道:“也好,那我也就不挽留二位大人了,即刻回赭圻(今安徽芜湖市繁昌区)准备兵马粮草,择日北伐。”
王坦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文武百官在桃叶渡边迎候大司马,都已等候良久,欲一睹大司马风采,您是不是在船头露一面,已解同僚之殷切企盼……”
“哦,哦,哈哈哈,也好,也好,我都忘了船下诸公了。”桓温笑着站起身来,从案几后转出。
王、谢二人慌忙站起身来,紧跟在他后面,走出了大帐。
来到船舷边,桓温双手扶着船帮,向下望去。
只见桃叶渡边,文武百官分成两排,一起跪在地上,齐声口颂道:“卑职等,参见大司马!”
一种满足和自豪感从心底油然而生,桓温威严地扫了一眼众文武,缓缓道:“诸公请起。”
文武官员早已跪麻了双腿,心中一边诅咒着桓温的祖宗八代,一边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
权力,真是男人最好的春药。
此时此景,年近六旬的桓温顿觉神清通透,全身舒爽。
一身金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如天神下凡般俯瞰着脚下黑压压,躬身侍立的文武大员。
还有远处那象征着最高权利,巍峨耸立,雄伟庄严的皇宫,以及这座当时世界第一大城市——建康。
一时间,桓温不禁雄心万丈,意气风发!
说出了流传后世千年,每每被奸臣酷吏引用的话语。
他感慨道:“大丈夫若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
谢安、王坦之在岸边看着桓温的大小仪仗官船在秦淮河上调头转弯,缓缓向长江口驶去,方才与众文武官员道别,回宫复命去了。
桓温径直回到雕梁画柱,窗几明亮的船舱中,在亲兵的帮助下,卸去金甲,换上便装。
这时,船舱外走进三旬上下的儒士,白衣方巾,身高七尺多,白净面皮,一双星目炯炯有神,衬托得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狡黠。
唯有一脸的浓髯,给这年轻英俊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成熟稳重之感。
桓温转身一看,正是他最为倚重的天才谋主,首席智囊——郗超,字景兴,小字嘉宾。
他出自于名门世族高平郗氏,祖父为东晋老一辈的革命家,创始人之一太尉郗鉴。
“景兴,哈哈,快来坐。”桓温整了整衣衫,笑道。
郗超迈着名士特有的四方步,潇洒地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明公,恭喜啊。”
“你都听到了,哈哈,陛下要将徐州给咱们,你看看由谁去做刺史合适?”桓温说着,在中间座榻中坐下,摆手令亲兵上茶。
刚才桓温与王、谢二人一起的对话,郗超在甲板大帐后面听得明明白白。
郗超边走到桓温旁边座榻上坐下,边道:“明公,卑职认为此刻不是考虑人选问题,考虑的是柏杰的问题啊。”
桓温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很有些不以为然地道:“他能有什么问题,北伐大计,圣意已决,他敢抗旨吗?”
“卑职以为,柏杰必定会请示陈谦后才能回京,恐一时半时不会让出徐州。”
“无妨,咱们北伐事宜也得筹备个一年半载的,到时大军在广陵(今江苏扬州市)登陆北上,奉天子诏谁敢挡我。”
“明公,所言甚是,但卑职恐迟则生变。”
“嗯,你可有何良策?”桓温按捺下兴奋之情问道。
他想想郗超所虑也不无道理,别准备了大半年,到了北伐之日,徐州之事再生变故。
郗超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心中想到,自己追随桓温也有十余年了,他现在随着权力和年龄的增长,越发听不进去反面意见了。
柏杰是谁啊,是谢安的前任,当朝尚书仆射,陈谦手下得力军师,多谋善断,运筹帷幄,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个位高权重的陈谦!
遂缓缓低语道:“明公,徐州司马匡超之子匡伟在益州任职,他几次托卑职提携照看匡伟,多有书信来往,徐州之事将来可倚重与他。”
“匡超……”桓温手指敲着桌案,微眯紫目回想了半晌,也记不起此微员末吏,只好道:“也好,这事儿就交于你办,待大军出征之日,且不可生出意外。”
郗超在座榻中躬身施礼道:“卑职定当尽全力办理此事,到时让徐州尽在明公掌握之中。”
桓温抬头看向船舱窗外,官场渐渐接近长江口,水面开阔起来。
往来的商船渔舟穿行如梭,帆樯如林。
秦淮河两岸,梨白桃红,柳翠竹绿,交相辉映,俨然一幅江南秀美画卷。
欣赏了一会儿,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他虽然野心日渐膨胀,飞扬跋扈,但依然是位出色的军事家、政治家。
忽然意识到了徐州问题的严重性,首先大军北伐是粮草问题,而徐州境内河流湖泊密集,不利于陆路运输。
其次陈谦可是个狠角色,他能控制得了朝廷,但控制不了陈谦,若陈谦不同意出让徐州,一切工夫都是白费。
桓温攒眉沉声道:“景兴,你说的这个匡超很重要,得多与之联系,必要时可以以我的名义给他写信,许其子以高官俸禄。”
郗超脸上浮出些许得意地微笑,桓温终于想明白了。
不敢怠慢,遂欠身道:“此事包在卑职身上,明公只管主持北伐大计。”
桓温也站起身来,向船舱外走去,郗超赶忙跟在身后。
“徐州境内还得提前开凿运河,贯通江淮,供军粮运输,回赭圻后你和元琳(桓温另一重要谋士王珣)好好合计合计。”桓温边走边吩咐道。
“是,卑职早有打算,广陵城东有个沙头镇,北上二十余里是武安湖(今邵伯湖),将此二十余里陆路打通,船队可以向北行进六十余里,若再开凿十余里陆路可汇通樊良湖(今高邮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