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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
我杨某人一生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杨千幻心里浮现这句话,但没有说出口,叹了口气,解释道:
“我来云州是身负师命,方才不在此处。”
监正给他的任务是:看好许七安。
许七安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几位银锣遇害时,他并不在现场。
“我带你们走。”杨千幻脚下阵纹扩散,笼罩向许七安,笼罩向张巡抚等人。
“哼!”
梦巫一脚踏裂阵纹,“杨千幻,想在本座手中救人,你还不够格。”
杨千幻的回复是:“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狂妄!”梦巫山羊须颤动,似乎生气了。
“走不走?”许七安耳畔,响起杨千幻的传音,“我只能带你走,人数太多,阵纹无法成型便会被破坏。”
许七安嘴角一挑:“你还有一个办法,带这家伙走。”
“外头有数百名叛军。”杨千幻警告道。
“我知道。”许七安回答。
短暂的沉默后,杨千幻道:“好。”
他用力跺脚,阵纹迅速扩散,这次,只笼罩了梦巫一人,在他刚刚反应过来时,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带出城去打。”许七安朝着天空喊道。
没有得到回复。
许七安把两名银锣的尸体带进了大堂,轻轻放在姜律中脚边,“抱歉,我来晚了。”
“你不该来。”姜律中沉声道。
我还是来了....许七安很想玩梗,但话到嘴边,变成了苦涩的笑。
铜锣们互相搀扶着进了内堂,打坐吐纳,抚平伤势。
姜律中扫了一眼幸存的铜锣们,眼里多少有些欣慰,但外头隐约传来的打斗声已经进入尾声,这让他意识到大伙没有脱离险境。
“外头什么状况?”张巡抚望向大堂之外。
“大概还有四五百叛军,我杀进来的时候,虎贲卫已经折损殆尽了。”
铜锣们睁开了眼睛,他们的眼神是一样的,充斥着绝望。
“罢了,罢了......”张巡抚惨笑一声:“看来在劫难逃,本官有负皇恩,有负魏公的嘱托。”
“你不负他们的,你负的是这三位死去的银锣。”许七安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门槛处。
“宁宴,你走吧,以你的战力,从后堂离开,能脱身的。”姜律中红着眼眶,催促道:
“滚滚滚,赶紧的,老子今天就和部下一起死在这里了。你是魏公看中的人,你要死在这里,魏公会刨我坟的。”
“有希望的,只要撑下去,我们会有救兵的。”许七安的视线里,已经看见叛军的身影了,他们攻进来了。
他回首,朝张巡抚拱手:“巡抚大人是个好官,虽然也有一肚子的坏水,但心里终究是把百姓摆在前头的。我讨厌这个世界,但能看见你这样的好官,我很欣喜。所以我不想让你死。”
他接着朝姜律中拱手:“姜金锣是个好上级,教坊司喝花酒是一把好手,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请你去教坊司,看上哪个花魁尽管说,浮香不行。”
他看向三名银锣的尸体:“不管他们生前是怎样的人,至少在死之时,没有辜负打更人三个字。”
最后,他抱拳,抬到头顶,“魏公待我恩重如山,处处优待,没道理享受福利的时候冲在最前头,遇到危险又龟缩在后。”
说完,他关上了大堂的门。
姜律中微微动容,嘶哑的喊道:“宁宴!”
一位铜锣嘴皮子颤抖,喃喃道:“不行的,不行的,他在冲击炼神境,他根本撑不住的....”
张巡抚颤巍巍的起身,虚弱的风一吹就倒,但他还是坚强的站了起来,朝着许七安的背影,深深作揖。
外面的情况他们看不到了,但在弓弩发射的声音里,在兵器碰撞的声音里,在嘈杂的喊杀声里,传来少年激昂的吟唱: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
许七安守在庭院入口,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叛军来一个他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甲胄在这口监正出品的长刀中,脆弱的仿佛纸糊,更何况是血肉。
起初还感觉到不适,对于双手染血充满着恐惧,但杀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叛军中,多以普通人为主,偶尔有几名炼精境的高手。对于气机浑厚,半只脚踏入炼神境的许七安来说,其实也没太大差别。
但架不住人海战术,且自身状态实在糟糕,一气斩杀十几人后,许七安渐渐力竭,胃里翻江倒海,手臂麻木,失去知觉。
最麻烦的还是弓弩,这些玩意密集攒射,根本不是一把刀能扛住。
好在胸口绑着法器铜锣,等闲刀枪剑弩无法伤他,许七安尽量嗑飞射向面门的冷箭,其余地方也就随它了。
一气斩首五十人后,许七安到达了第一个极限,体内气机枯竭,双眼发黑,精神宛如干涸的池塘,下一刻就会昏迷过去。
当他撑过这个极限后,诧异的发现,干涸的池塘涌出了新泉,滋养着元神。
周遭的景物变的清晰,士兵们狰狞的面部表情,鼓起的肌肉,挥舞战刀划出的轨迹......一切细节都准确无误的被捕捉,烙印在脑海里。
....这就是炼神境,能洞察周遭一切的炼神境?
不,还没到极限,还可以继续突破。
向死而生!
许七安忽然明白了神殊和尚的意思。
不眠不休的压榨元神,本身就是一种向死而生。但还不够,如果把元神比喻成一块铁胚,普通武者晋升炼神境,相当于锤子只砸一次。
许七安现在做的是反复捶打,淬炼元神,一次次在生死边缘突破极限。
斩首一百人,他再次面临极限,强撑过去后,新泉汩汩冒出,精神力再次突飞猛进。
“不行了,快撑不住了......臭和尚,老子这条命就交给你了,你可别耍我啊.....老子京城里还有一大群想通的妹子呢......”
一气斩杀两百人后,新泉没有继续涌出,因为许七安力竭而亡了。
元神的飞速成长,与肉身并没有关系。他一次次压榨元神,其实也是一次次压榨肉身,元神有新泉涌出,但肉身没有。
这个杀神终于停止挥刀,拄着而立。但叛军没有继续进攻,他们握着战刀,面目狰狞,警惕着,恐惧着,他们被杀的胆寒了。
“拿弩箭射他。”人群里有一个声音大声喊。
嘣...弓弦震动,弩箭激射而出,不知道是体力耗尽,还是情绪紧张,原本射向眉心的弩箭竟然偏了,擦着许七安的头皮飞过。
但叛军们欢呼起来。
“他死了,他死了....哈哈哈哈,这狗日的终于死了。”
“剁碎他,剁碎他为兄弟们报仇。”
一拥而上。
但就在这时,一口飞剑破空而来,绕着人群一划,将最前方的几名士卒斩杀。
紧接着,四名宛如神魔般的武夫撞破围墙,率领一群甲士杀了进来。
此时叛军还有三百余人,但面对这支天降奇兵,不比韭菜好到哪里。一条条生命被收割,一个个士卒倒下,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清理完叛军的飞燕军,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庭院入口处,一个少年傲然而立,身上插满了箭矢,脚下是横陈的尸体,他站在尸山上,拄着刀。
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披着猩红披风的李妙真,站在他的面前,背影竟有些落寞。
原本满腔怨气和怒气,幻想过再次见面,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一顿的李妙真,此时此刻,竟如鲠在喉。
李妙真红着眼圈:“对不起,我来晚了。”
“妙真...”
一位百夫长走过来,目光却停留在许七安身上。
“哗啦啦。”他原地站直,鳞甲碰撞,朝着许七安抱拳。
哗啦啦......鳞甲碰撞声响成一片,四百多名飞燕军同时抱拳,整齐划一。
他们甚至不知道庭院入口站着的这位少年是谁,叫什么名字。但他们发自内心的敬重。
“进去看看,巡抚是死是活。”
李妙真的声音略显空洞。
“是!”
百夫长绕过许七安,奔进了庭院。
人群之后,倾国倾城的苏苏,静静的站在角落里,怔怔的看着许七安。
“你是笨蛋吗....”
.....
哐...
百夫长推开门,看见盘膝坐了一地的打更人,看见了完好无损,但脸色惨白的张巡抚。
众人脸上露出了绝望之色。
百夫长一愣,忙说道:“在下飞燕军百户,李虎,你们得救了。”
飞燕军?!
打更人们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飞燕军为何会出现在此,但外头的喊杀声确实是停了。
他们得救了。
绝境逢生。
“呼....”张巡抚一个踉跄,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了,他用力扶着桌子,才没让自己摔倒。
“宁宴呢.....”张巡抚问道:“外头那位,那位铜锣呢?”
死里逃生的打更人齐刷刷看了过来。
百户忽然有些闪避,不敢看他们的眼神,他们眼里有着希冀,有着从自己口中得到好消息的渴望。
“他.....战死了。”
......
张巡抚连滚带爬的冲出大堂,穿过庭院,来到了许七安面前。
但他看到的,只是一具残破的人形,浑身插满了箭矢,布满了刀伤,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没来由的,他耳畔回响起少年最后的吟唱: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一诺千金重....
这一刻,巡抚大人瘫坐在地,老泪纵横。
.....
城外。
一排排床弩攒射,弓弦声清越回荡,一架架火炮发射,轰隆声震耳欲聋。
杨千幻脚下亮起一道道阵纹,功能各不相同,有时是狂风裹挟着箭矢,增加它的穿透力,或者改变运行规矩,追击敌人。
有时是召来火焰,增添炮弹爆炸的威力。有时则是纯粹的召来天雷,轰杀敌人。
“我精通三十六种阵法,其中二十中是攻杀之术,杀你这蝼蚁,不过弹指之间。”杨千幻冷哼道:
“但你要是收回之前那句话....”
“什么话?”
已经数次召唤战魂的梦巫,身形狼狈,尽管他战力无双,却无法触及到掌握了传送阵法的杨千幻。
“你刚才说,我要在你手中救人,还不够格。男人,你成功激起了我的怒火。”
“收回又怎样,不收回又怎样。”
“收回就留你全尸,不收回就让人化作灰灰。你们巫师不擅长攻杀,尸体堆积如山的战场才是巫师的主场,至于这里,我说了算。”
“我想走你一样拦不住。”
梦巫隔空一掌,拍的炮弹炸裂,他被狂热的气浪推的踉跄后退,嘴角沁出血丝。
“现在张巡抚和姜律中已经死了,等山中囤积的大军赶来,你也只有灰溜溜逃回京城这条路。”
说到这里,梦巫忽然心悸了一下,他皱了皱眉,一边后退,一边掐指运算。
对于卦师而言,心悸就意味着冥冥中的预兆。
“怎么可能....”梦巫失声惊呼。
他算到了危险,危险来源于姜律中。可是,他现在本该死去,没有任何生机才对。
行动之前,他卜过一卦,卦象显示,今日都会非常顺利。可如今再算,一切都已经变的不同。
卦象显示,大凶之兆。
是谁屏蔽了天机?
“轰轰轰....”
地平线尽头,一道身影狂奔而来,他前一刻还在遥远的天边,下一刻已近在眼前。
是面目狰狞,双眸赤红的姜律中。
狂暴的气机如海潮翻涌,昭示着主人的无边怒火。
......
驿站,大厅。
宋廷风和朱广孝守在大厅里,楼上只留一位铜锣看管犯人。
两人的佩刀放在桌上,谁都没有说话,寂静的枯坐,这样的气氛已经维持了半个时辰。
突然,两人耳廓齐齐一动,听见了车轮辚辚的声音,在驿站门口停下来。
宋廷风和朱广孝抓起佩刀奔了出去,在院子里看见了张巡抚,看见了铜锣们,看见了高马尾的李妙真。
他们脸上镌刻着悲伤,沉默不语。
“宁宴呢?许宁宴呢?”宋廷风在人群里张望,没有看见同僚的身影。
“在外面。”一个铜锣低声说。
宋廷风心里“咯噔”一下,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然后,他在驿站外的马车里看到了许七安。
他脸上盖着一件袍子,宋廷风能认出他,是因为那口与众不同的刀。
宋廷风伸出手,颤抖着,扯下了袍子。
半个时辰前,还是生龙活虎的同伴,现在已经没有了表情,永远的没有了。
宋廷风站在那里,低着头,也许有个五六秒。突然,“啊....”撕心裂肺的嚎了出来。
“节哀...”一名铜锣走过去,眼里含泪。
“滚!”朱广孝一脚把他踹飞出去。
宋廷风还在那里哀嚎,“我去你娘的节哀,老子兄弟没了,你让我节哀....你们还我兄弟,还我兄弟....嗷嗷嗷....”
......
灰蒙蒙的世界中,许七安再次见到了那座小庙,庙里盘坐着一个俊秀的年轻和尚。
“大师......”许七安悲愤道:“我好像死了,我想问候一下你全家女性,不知是否方便?”
.....
ps:这章九千字,三章合一。
昨晚我码字,码着码着,就睡着了。五点半起来的,然后洗了把脸,继续码字。因为剧情原因,不好断章,最好是能连续读完才有阅读体验。所以我想,干脆一口气写完吧。于是就写了九千字。
嗯,下一章收尾,云州案就结束了。回京城泡公主去。
记得帮我抓虫,我去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