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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斜风作晓寒,初春里雨丝如线,飞缠槐叶。谷蕴真阖上木门,把春衫的扣子往上合上两枚,仰面便是如情人温手爱抚似的朦胧雨点。他夹着一把红缎面油纸伞,信步朝每日都要去的琴行走去。
清晨的斜阳胡同煞是热闹,路上有打着自行车铃肩跨深绿色口袋的邮差,也有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孩童,观山与观海在街头的包子铺等着胡婶买包子,善于踱步打太极的李老头在后排等得无聊,低头笑呵呵地与他们逗趣儿,鼎沸人声夹着鸡鸣犬吠――这是切切实的人间烟火。
一呼一吸,尽是香可四溢的世俗气。
谷蕴真到琴行时恰逢雨停,他收起纸伞。琴行老板刘程恭正坐在一张浅梨木大凳上一边喝粥一边逗鸟,那只红嘴绿鹦鹉一见到他,便拍翅膀喊道:“谷师父!谷师父!俊俏的谷师父!”
刘程恭站起胖乎乎的身子,不灵便地转过头来,笑道:“这鸟竟然也看人赏脸说话。我逗半天它都不肯开金口,你一来它倒自己张嘴了。”
谷蕴真笑了笑,他肤色白,皮肤嫩,不打脂粉那道眼波也微泛波澜,似无时无刻不含情,就是礼貌性地随意一笑,也足以勾动人心湖荡漾。当年他如此名盛,倒也一点都不奇怪。
刘程恭晃神片刻,说:“谷师父,古筝班昨天又有两个学生的家长说不来了,要去学别的。最近陵阳的孩子赶热潮,都去学新式的乐器,小提琴、钢琴、国际象棋什么的……今年学笙的孩子是一个都没有了。”
“那古筝班只有十几个学生了。”谷蕴真惊讶又不惊讶,心道从他知晓观山观海都去学钢琴,便知琴行式微便已经是注定的事。
这些东西就如同贴在墙上的楹联,岁月终会把它撕的斑驳支离。
刘程恭道:“是啊,教完这十几个学生,古筝班都不必开了。我新进了一批西洋乐器,准备以后开新班呢。谷师父你不如也先把钢琴学起来,到时候继续来我这当老师,你那么聪慧,肯定学得好,我请了几个外国人来开班,你来的话,就不收费。”
谷蕴真摇头道:“心领,我不学那些的。”他走向里面古筝班的教室,拒绝的态度极为坚决。刘程恭在身后悠悠叹气,心道谷师父这个暗自清高的习性到底是改不了。
如他年少唱戏,一曲惊人,声名没落后,却说什么都不肯再唱一句。
那些戏装、头面也都供在心中的佛龛里,是那么神圣又不可碰触。
可除了他,谁又在意那些呢?
早起的孩子们都精神饱满,跑进来皆脆生生先喊一句“老师好!”,谷蕴真坐在位置上接连不断地应答了几句,索性起身站在门口等人到齐,谁知等了半个时辰,还有一个学生没有来。
其它的班都已经开始上课,谷蕴真被许多双眼睛注视着,清咳一声,点完名才发现迟到缺席的正是前几天观山说的,在学堂欺负双胞胎的那位小少爷苏见微。
谷蕴真无可奈何,只得先上课,一边讲指法一边等苏见微,但上午的两堂课都即将接近尾声,外头再也没有一点动静。
他便安排回家的练习曲目,学生背书包陆陆续续散去后,他从记录册里找出苏见微的家庭住址――金北胡同12号。谷蕴真把地址记在手上,预备隔天找时间去一次家访,才写到第二个字,外堂忽然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拍门声,还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撒泼声音夹在里面,隔着一段回廊听不甚清楚,只知道定是吵架的事。
隐约听到几句“教古筝的”、“滚出来”等等字眼,谷蕴真匆匆将地址记好,连忙关门出去。一到外堂,便看到肥嘟嘟的刘老板在那里赔笑道歉,小小的苏见微穿着一套西装皮鞋,抄手坐在老板的梨木凳子上,满脸倨傲。
旁边站着个短发高个男人,也是一身的西洋潮流服饰,拍着桌激动道:“我们家好好的孩子,怎么被你们老师一教,就饭也不吃话也不说了,只会半夜在那里扯嗓子哭!你说,你平时怎么虐待苛责我们孩子?这可是我们池家上下的掌心明月心头肉!怎么就被你们平白糟蹋!”
这人似乎特别愤怒,转身道:“教古筝的是哪一个?!这会子出来了这么多人,虐待孩子的是不是想混水摸鱼?我池逾今天第一个替天行道!”
刘老板道:“哎呀小七你不要这么激动啦……”
池逾早就猛地转过身,看到不远处的谷蕴真便原地愣住,接着英俊的眉眼微微一松,不怀好意的淡淡笑意蒙在他眼里,他牵动嘴角,笑道:“喔,是你啊,冤家。”
谷蕴真没想到苏见微跟池逾会有关系,停在那里不知所措。须臾,勉强找回震动的魂魄,走近去抬起下巴,不卑不亢道:“我就是教他古筝的老师,请问你有什么问题?请全部说给我,我们私下沟通。不要大庭广众之下在琴行无理取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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