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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中也要忍着憋着,只为了避我的嫌,那未免也太委屈了些。”
谷蕴真被轻轻巧巧的“情难自禁”四个字烧红了脸,眼神飘忽不定,毫无底气地说:“师兄,哪、哪有什么委屈……”
白岁寒微叹一口气,轻声说:“天底下从来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就是太过天真,还以为什么都可以不变不改,咱们以前谷家班也可算是煊赫一时,现在又成了什么样子?走的走,散的散,无非飞鸟各投林,茶凉酒楼空罢了。”
“不过你这么天真也好。”白岁寒的尾音渐渐染上一缕悲哀,他道:“只要有人愿意宠着,捧着你的天真,那任性一点,也未尝不可。”
“世人如若毁谤,一律归为忌恨。”
他走出很远,谷蕴真才里在槐树下,抬手轻轻地擦了擦眼角,又仰头去望天际被夕阳描金的云霞,不免由方才那几句勾起心思,胡乱地想道,池逾坐的是飞机,所以他是否就在自己现在看的那一朵云里头。
也好隔着十万里的高空冷风,
与自己相望传情。
夜幕低垂,归家后,谷蕴真把白岁寒睡过的床铺整理一遍,准备明日清洗。他才把薄薄的被褥掀起来,一样什么东西就被甩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砰咚一声响。
他放下被子,打开电灯,在屋里绕了两圈才在角落里捻出一个鸦青色的富贵纹饰锦绣香囊来。谷蕴真隔着布料一摸,只觉得里头的东西质地坚硬,方方正正的,形状倒很像印章。
锦囊的带子系得松松垮垮,谷蕴真一时没忍住好奇心,往里头瞟了一眼,发现确实是一个小巧的寿山石印章。他以为是无物三友用作落款的图章,于是拿出来放在灯下,想看得更清楚些。
前几日他才在林闻起身上见过无物三友的款记。
但一看之下,谷蕴真却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这枚印章一定已经使用过许久,而且它的主人似乎对它并不珍惜,以至于边边角角还有磕碰出来的不规则碎口,而底下印字的那一面,被陈年的朱砂染得深红终年不褪。
但那四个小篆体的字却是:
――林闻起印。
屋外当啷一声,拐杖触地之声仓促传来。谷蕴真拿着锦囊匆忙赶出去,果真在冷冷的月色下见到了白岁寒。他立在门口,脸上是一片微露不安的焦灼,他原想立即张口问话,但视线一碰到谷蕴真手里的东西,就自动息声,只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谷蕴真把锦囊递到他手里,白岁寒接过之后,拉开系带把印章拿出来,垂眼看了许久,低声:“谢谢。”
“这是林闻起的私人印章。”谷蕴真说。
“是。”白岁寒动了动唇角,但是没有笑,他用那个印章在手背上缓缓一按,白皙的皮肤上便落了几道斑驳的不完整的红印,他说:“你应该知道,他缠了我很久,有时候他会来我家住。”
谷蕴真没说话。白岁寒浑然不觉他与林闻起心有灵犀地做了类似的事情,只一味地压着眼睫,沉闷地坦白道:“有一回他在客房把这个落下了。”
“这东西比起他送的那些金银珠宝、珍器古玩,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因为值钱的东西在白岁寒眼里是冰冷无情的,而不名一文的物件,他触碰时,才能勉强拿到一点温暖。
谷蕴真忍不住道:“师兄,你为什么……”
白岁寒蓦地掀起眼皮看向谷蕴真,在如水的月色下,他眼波晃动,右脸上狰狞的疤痕如同鬼怪的獠牙,吞噬着那张好看到几乎妖艳的脸。
“没有为什么。”他只那样静默了半晌,便转身离去。
而谷蕴真站在原地,总觉得方才的白岁寒是欲言又止的。
但他不必要欲言又止,因为谷蕴真与他是如出一辙的习性,他对他师兄的做法其原因了解得很。白岁寒自傲了大半生,一朝被家人推向虎口,受了折磨忍死逃脱,却变得毁容残疾,一身的骄傲全被碾碎成泥。
往日的称赞与羡慕,变成如今的唾弃与鄙夷。
遑论自视甚高如白岁寒,就是换作任何一个普通人,经历过这些事后,也只怕早就承受不住,自缢而亡了。
更何况白岁寒还有一堆蚂蝗似的扬州家人,一日日地吸着他的血,不欲令他平安顺遂。
只是白岁寒不能接受林闻起的爱意,但却分明忍不住要回应他。他纵容自己委身在林闻起房内时,心中只怕也搀着不知道有几分的真心诚意。
否则他素来淡漠待人,为何要因为一个可能丢失的印章,大半夜也撑着残体,披露迎风地来斜阳胡同寻寻觅觅?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那么多相守相伴的春夏秋冬,他们纵使未曾携手,却也是一同切切实实地迈了过去。而白岁寒是在哪一个瞬间动心的?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
他藏起林闻起印章的那一瞬间?
或是黑暗里林闻起掩唇仰头的那一瞬间?
亦或者是更早一些,那时林闻起第一次忐忑又强作镇定地,在雨夜里推开了鞋儿胡同的那扇门,然后对他笑着请求留宿的那一瞬间?
无可追忆,无从念起。
但所谓世间情劫,
不过三九黑瓦黄连鲜,
糖心落底苦作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