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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还是太短,人的生命对他来说亦然。小鱼又躺在自己的竹床上,自己的生命又有多长?几百年?几千年?无限?前往兰因寺前的问题依旧没有答案,心中的疑虑却又积了一层。他是不是人间传说中那些无生无死还会被老天惩罚的妖怪,许多生命路过他,他站在原处,与一棵木讷树桩无异,连流逝都要迟一些感知。可是他明明觉得做鱼也不错,从来不曾为了永生而修行。一夜夜过去,手臂枕在颈后,他长久地感受到硌磨皮肤的那块伤疤,又或许……是别的东西?
很久以前,在他记忆的最初,那位老住持曾在水面上看着他,如此喃喃:“你啊,果真长了片龙鳞……”
小鱼看不到自己的鳞片。不知道自己做鱼的时候,被称作“龙鳞”的那一块在哪个位置,又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
现在它又是什么模样呢?
什么东西会长龙鳞?
难道他是龙吗?
可小鱼听过人世间千千万万的故事,所有神话都这样说:前朝人间战火连天,神界也被几个魔头搅和得混沌不堪,龙族英武,为天帝战死,最后一条龙死在昆仑。
那种神物又能跟自己这种怪东西有什么关联……小鱼从不敢对自己的身份有什么肖想,甚至不敢把这疑问放在心上,事到如今,他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没人可问了。
平生第一次,他把全身的力道聚在指尖,尝试把那伤疤揭掉,痛得全身被冷汗浸透,床被也被他咬漏了棉花,咬得自己满嘴血腥,却仍然无法动其分毫,倒是窗外忽有几声闷雷,下起今年早春第一场暴雨。
小鱼收拾行囊,连夜冒雨下山,他认为自己需要一面铜镜,而那又是人间才有的东西。
如果……按照原计划,凭小鱼的本事,他是可以赶在天亮前赶到最近的城镇的。他可以悠悠闲闲地站在城门外,跟商队一起等晨钟响,城门开,再进去吃一笼桂花糖包,喝一碗水。
如果一切正常。
如果没在半山腰遇到那只狐狸的话。
小鱼认为用“遇到”来形容并不公平,至少,这场相遇里,有一些他自找的成分。前些年他自己踩出了一条下山的路,这次却图快没有去走,他钻进长满毛竹的斜坡,以零星石块为支点连滚带跳地下山,就快跳到半山腰,与对面古寺平齐的高度,忽然被一团白光吸引。
其实离得挺远,要去找那白光,他得横穿一条小溪,还得往上爬回几步。
其实那白光即便横在面前,跟他也算不上有什么关联。
然而小鱼还是去了。好像只要不朝那个方向,他的腿就使不上力气,步子也迈得虚浮。他跨过那条小溪,又爬上泥水横流的坡子,捡到一只狐狸。
狐狸是白色的,就待在泥兮兮的草堆里,卧在自己的尾巴上,缩成小小一团,眼睛也眯成细细的缝,怎么也不肯睁开。摸起来倒还是温热的,白光也是从它那一身光滑皮毛上发出,小鱼蹲在边上遮了会儿雨,抹开迷眼的水,最终把狐狸抱起来,沉甸甸的,还软得要命——这是几百年来他第一次这样接触活物。他顿时慌了神,把狐狸拢在左边臂弯里,右手迟疑着抬起,他只想试试,只是轻轻拍了拍,抖了抖,却见方才的泥污尽数落下,绒毛般的莹白光芒在他手中聚得更浓更盛了,围满狐狸周身,把它衬成一块宝玉。
小鱼想起北方部族首领围在铠甲上的装饰,男人用狼,女人用赤狐,区别不会太大。这种毛不应该很难清理吗?
而现在这只狐狸,落在他怀中,干净得就像雨水都沾不湿它。
小鱼不太相信自己的错觉。管它是不是凡物,如果这只狐狸气息奄奄躺在这儿,是病了,快死了,淋雨对它固然是不好的,而它被他遇上,他可以救。小鱼把行囊倒空,拧干雨水,匆匆给狐狸裹上,他又摘下宽檐帽子盖在这个全新的“背囊”上面,紧紧抱在怀里,往山上回。
那顶帽子是他自己编的,用他自己采来的蓑草,以及趴在别人家屋顶上掀瓦学来的手艺,编得又细密又平整,现在却也显得单薄,盛不住雨水长期的拍打。他开始后悔先前抄的近路,此时这里前后不接,离山路太远,他方才潇洒跳过的那十几里地就只能撑一段新折的竹竿慢吞吞地爬。怀里的狐狸倒是乖巧,也不乱动,只是越来越沉了,小鱼也无暇考虑这又是否是错觉。
放在常人身上,结局可能是昏死在半路,抑或失足跌落悬崖,纵使是小鱼这种没那么正常的也累得气喘吁吁,终于登顶后他撞开自己小屋的柴门,雨还未停,俯瞰窗外,却见天际已经隐约泛了青。
天就要亮了。
小鱼一路走得太急,忘记像跳池时那样用些自己研究的法术避水,一身衣裳全都湿透。他把狐狸放在竹床上,烧了炉火又回来摸,脊背发凉,肚子倒还是热的,他松了口气。
狐狸仍在散发白光,不知是否受火光影响,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些,不过气息平稳,凑近了还能感觉到呼在脸上的暖,皮毛也确实是干燥蓬松,只有包它的背囊湿漉漉地摊在一边。
小鱼琢磨了一会儿,尝试给它喂水,而那狐狸别说张嘴了,连胡子也不肯动弹一下;小鱼转念一想,淋了这么久雨又怎会口渴?还是来点热乎吃食实在,可是狐狸对他的山芋和蔬果照旧毫无反应。
狐狸该吃肉吧?
可是不知为何,没有活物在附近定居,先前常去的那汪清池,他也是唯一的那条鱼,远天飞过几只山鸟都能让他兴奋一天。
心中那股忧愁又冒了上来,混杂些许恐慌,小鱼想,狐狸既然被自己捡了回来,就该是自己的狐狸,正好也用竹篾编过一个提篮,很适合这狐狸卧进去打瞌睡。
可它要是撑不过今天就死了呢?
它不要吃的,也不要水,帮它清理皮毛都免了,小鱼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如果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的话……狐狸可能还需要一个暖和的、可以休息的地方。
他把狐狸往里面推了推,躺回自己的竹床。衣裳泛潮,越抱越冷,他就解开上衣搭上棉被,慢慢地焐暖。他想这狐狸应当是不会突然开口嘲弄自己的,也不会把自己当成离群索居的怪物,于是放了心,发起呆来嘴巴就没了把边的,甚至,他错觉自己完全可以把这当作自言自语,“你会发光,应该和他们不一样吧,你的命不会那么短,”他用鼻尖抵住狐狸的额头,细密软毛蹭得他直想打喷嚏,“人间那些无聊的家伙都喜欢把一些毛茸茸的养在家里,他们管那叫做‘宠物’,我也很无聊,所以你是我的宠物了。”
几个喷嚏打过去,再把头转回来,这狐狸还是不理人,小鱼想想又觉得不对,改口道:
“还是说……你也是妖怪?学会化人了吗?会的话就跟我说说话吧,不用做我的宠物了,你能不能多活几年。”
仍然没人回答,不过他本就没指望听到什么,至少,现在很安全,很舒适,很平静,有谁在听他说话,不做别的,不打断他,所以他可以多说一点。他断断续续地念叨了下去,仿佛把这数不清多少年攒的胡思乱想全都说了出来,又好像说什么也并不重要。刚刚在炉子里丢了几块最好的柴禾,现在火烧得太旺,他把自己念叨得就睡着了。
待到他的呼吸由急促转为平缓,狐狸便睁开眼,从那副温暖胸膛前站起。他像座雕塑似的定了片刻,看着少年熟睡的脸,忽然晃晃脑袋,打了个哈欠。
伸过懒腰之后他就卧回了少年给自己精心准备的怀抱,而他方才被炉火映出的影子仿佛还在墙面上浮动,妖异,庞大,整面墙壁也容不下似的,有九条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