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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片树影之中,正高高地伫立着一条人影,几乎和树影混在了一起,分不出来。
只是树影摇晃的时候,那人影却动也不动。
妈呀,见鬼了!
小杏的心里一个劲地叫着,腿肚子都抽筋了。
她拼命地抓住若水的衣袖,牙齿抖得咯咯直响,想叫若水一起逃命,可舌头在嘴巴里打结,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姑娘,咱、咱们快逃。”她终于哆嗦着说了出来,可是却发现若水的脚下就像是生了根,定定地站在那里。
“姑娘,姑娘!”小杏用力扯着若水,心想她莫不是吓傻了吗?连跑都跑不动了。
“小杏……”若水突然幽幽地开了口,“你先离开一会儿。”
“啊?”小杏张大了嘴巴,看向若水。
“你去吧,我……有话要和他说。”
小杏发现,若水的眼睛根本就没看自己,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鬼影上,半点也没移开过。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她要和鬼说话?
小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杏,下去。”十三皇子森严地开口。
他一开口,就像是圣旨纶音,小杏马上转过身,撒腿就跑。
“舅舅,这是你愿意安排的,对吗?你故意带我来到这儿,故意让他守在这里,对不对?你是不想收留我了,对不对?”
若水的视线终于从黑影上离开,转向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看了她一会儿,坦然承认:“是我安排的,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们夫妻二人之间有了误会,还是当面澄清的比较好,省得误会越结越深,徒伤夫妻之情。本王暂时回避,你们二人好好聊聊吧。”
说完,他就退入树丛的黑影之中,消失不见。
若水咬着嘴唇,目光垂落,不去看对面的小七。
小七听得十三皇子已经离开,周围再无半个人影,看着心爱的姑娘就在眼前,心中感慨万千,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从她负气离开,他追踪无果开始,他的一颗心就始终悬在空中,不曾落地。
后来得到她落在了十三皇子的手中,他又是担忧又是焦急,才有了夜探驿馆一事。
可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是自愿留在十三皇子身边的,而且连他一面也不肯见,就隔窗扔出了绝情之物,她的一片衣袖。
他绝望离开,一夜未眠,却始终不愿相信她会对自己这样无情无义。
于是他才登门求见十三皇子,抛弃了尊严来求他,只为了见她一面。
可是见了面,他发现自己竟然拙于言辞,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会让她回心转意,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两个人一时都默默无语。
只有夜风在两人之间穿梭,时不时地卷起二人的衣角,在风中舞动。
若水等了好一会儿,见小七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她轻轻一跺脚,转身就走。
他既然来看她,却又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还不如不来!
“水儿,你……别走!”
见若水当真要走,小七心里一急,纵身跃出,拦在若水的身前。
若水站住了脚步,脸容雪白,声音冰冷,正眼也不看他。
“太子殿下,请自重。你拦住我的去路,想做什么?”
她语气中的疏离和冷淡刺得小七心中一痛。
他怔怔地瞧着她,虽然月光暗淡,满天的星光也被密密的树影挡住了光芒,但他还是看清了,她眼中满是红丝,神情有些憔悴,显然这几天她并没有好好休息过。
小七心中掠过一抹强烈的疼惜,只想伸出双臂,紧紧地拥她入怀。
他太想念她在他怀中的感觉了。
可是看到她板得紧紧的俏脸,眼神是那么冰冷和陌生,和他记忆中熟悉的那个温暖多情的她判若两人,他竟然不敢伸手去碰她。
“水儿,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你还在生我的气?”
良久,他终于涩声说道,脸上露出苦笑。
当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没有珍惜,可是等到她离开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他后悔莫及。
若水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意思就是默认。
小七的心里又是一痛。
“水儿,你告诉我,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他实在是不甘心,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抓住她的双肩,逼视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他不相信她是无情无义的,他一定可以从她的眼中看出他对自己尚有柔情。
“太子殿下,你何必对我纠缠不休?该说的话我已经说过了,现在,你走吧,我很累,想要休息了。”
若水终于转过眼来看着他,她的眼神还是和平时一样的清澈,像是两泓秋水,脉脉欲流,可是小七在她的眼里却再也看不到昔日的半点柔情。
他的心一点点地冷了下去,抓着她肩膀的手也渐渐地无力地滑落。
不甘心,他好不甘心啊。
“水儿,为什么你可以原谅墨白,却不肯原谅我?你告诉我,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大声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哪有这么多的为什么!
她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若水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揉了下被小七捏痛的肩膀,冷冰冰地道:“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
小七心里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
他忽然很想捂住耳朵,不想听了。
可是来不及了。
若水的声音正一个字一个字地钻进他的耳朵,清晰无比。
就像是在小七的耳边响起了一声比一声更响的炸雷,炸得他的整个头都痛了起来。
若水说的是:“因为他是我肚子里孩子的亲生父亲!”
掷地有声!
“不是!不是!他不是!”小七再也受不住,被若水的话刺激得差点疯狂。
她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人,知道他哪个地方最痛,一刀正捅在他最痛的所在。
“他是!”若水冷冰冰地道。
“老八说的没错,他曾经亲眼看到过我和墨白在一起,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现在,你明白了吗?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骗你,我贪慕你的太子之位,我想给我的孩子更好的前程,所以我才隐瞒了这个事实,可是,你迟早还是发现了,也好,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没必要再继续瞒下去,索性今天告诉你了罢,太子殿下,你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若水定定地看向小七,眼神中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小七被这个闷雷惊呆了。
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尊化石,连眼睛都不眨。
他不信,若水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他知道若水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绝对是自己。
她在说气话,是的,她还在气自己,所以想故意气走自己,一定是自己。
小七想通了此节,声音放得更低了些。
“水儿,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任何事……”
他已经把所有的尊严和自尊全都抛弃了,只求她能跟他走。
如果这都感动不了她……
小七充满期翼地看着她,他相信若水不会让他失望。
因为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她绝对不会变心!
就像他对她的心,就算经历了再多的风浪,也会始终如一。
“任何事?”若水长长的眼睫毛一动,低语地重复了一句。
“任何事!”小七斩钉截铁地答道。
“好啊!”若水忽尔展颜一笑,“你能现在就帮我做一件事吗?”
“能!”
“那就请你马上从我的眼前消失,永远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若水语气冰冷,没有半点感情。
小七的心沉了下去。
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他觉得呼吸困难。
“你真的要我走?”他从齿缝里吸着气。
“……”若水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已经足够把小七的骄傲和自尊全都打击得粉粉碎了。
他也是骄傲的,自负的,从来不曾低三下四求人的。
如果不是爱她爱到了极点,他绝对不会几次三次地向她低头。
他有他的自尊和骄傲!
“好!你狠,你真的好狠的心!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冷血、更无情的女人!”
小七的语气中满是讥诮,胸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喘不过气来。
“是么?那你今天见到了,太子殿下,好走,不送。”若水勾了勾唇角,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小七又是一滞,他竟无言以对。
和她斗嘴,他从来没有一次占过上风,这一次,也一样。
罢了,罢了!
她既然绝情如斯,如果他再低声下气的祈求,他做为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就要一点也不剩了。
他挥挥衣袖,拔步便行,可刚一举步,他的心头就猛地一痛,像是被大铁锤重重锤过一样,嘴一张,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他知道这口鲜血乃是心痛到了极致,凝结在胸腔的一口心血。
吐出这口血之后,他胸中那股愤懑之气稍有松动,感觉到自己又能呼吸了。
他举起衣袖,拭去了唇角的血迹,然后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消失了在黑暗之中。
小七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若水终于回过头来,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傻丫头,既然你心里还念着他,为什么不肯跟他走呢?”
一个温柔慈爱的声音在她身边响了起来,那声音柔和之极,带着满满的关切之情,只听得若水心中一酸,压制了许久的委屈、痛楚再也克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她虽然是无声无息地流泪,十三皇子却像是听到了一般,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柔声安慰道:“傻丫头,别哭,别哭,你既然放心不下他,本王这就派人去找他回来,让他好好地向你认个错,然后你就原谅了他罢。”
“不,不,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的。”若水用力咬住了嘴唇,她知道自己刚才和小七的对话,十三皇子全都听在耳中,前因后果,他也已经全都知道,她仰起了下巴,擦去了眼中晶莹的泪珠,“舅舅,他怀疑我,他怀疑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别人的!所以我恨他,我再也不会原谅他的了。”
她咬唇强忍眼泪的模样,真像是一个倔强的孩子。
十三皇子看在眼里,心不知不觉软了几分。
“好孩子,他不相信你,舅舅相信你,你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来的。好了,别哭,再哭的话,舅舅可就不带你离开了。”
闻言,若水一下子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含着泪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亮。
“舅舅,你要离开帝都了吗?”
“是啊,本王接到了一个消息,于你东黎国大大地不利,所以这次前来东黎,本王是特来报讯的,如今消息已经传到,本王也就无需再逗留,北曜国内还有本王需要处理的急事,所以本王准备,明日一早,便离开这儿,启程回国。”
十三皇子凝视着若水,伸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此次行程匆匆,所以本王才会想在临走之前,让你们夫妻二人和好,所以才将你引到此处,给你二人一个说话的机会,水儿,你可会怪本王多管闲事?”
“舅舅全是为了我着想,我怎么会怪舅舅?”若水低声道,随即又问:“舅舅明天就要离开,可会带着我一起?”
她的眼神中含着期盼之意。
十三皇子微笑道:“如果你不嫌弃北曜国冰天雪地,四季被冰雪覆盖,想去北曜国游玩的话,本王扫榻相迎。”
“好啊,好啊,舅舅你是王爷,说话的话一言九鼎,可不许赖!”若水拍手笑道,她知道十三皇子这般说,已经是答允要带自己一起去北曜了。
她眼中泪水未干,却初展笑颜,神态天真自然。
十三皇子看在眼里,心中竟产生了一种想要保护她,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她永远保持这种天真纯美笑容的冲动。
随即他就把自己的这个念头摒弃在了一旁。
真是笑话。
他有多少大事需要做,怎么现在竟然变得婆婆妈妈起来,整天想着的就是如何哄这孩子开心!
自己答允带她一起,究竟是智,还是不智?
可是看到她笑逐颜开的模样,拒绝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罢了,她就是一个孩子,带在身边倒可以排遣自己的不少寂寞,就算她会惹来一些麻烦,但是比起她带给他的快乐,又算得了什么!
“好,只不过在回北曜之前,本王准备带你再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可比北曜国美得多了,那里四季常青,随处可见星子湖泊,遍地开满了鲜花,成群的大雁栖在湖边,就像画儿一样美。”
十三皇子声音如潺潺流水,极具诱惑力地说道。
若水听得心向往之,不禁问道:“天下居然还有这么美的地方?舅舅,那是哪儿啊?”
十三皇子却笑着道:“现在暂时不告诉你,等你见到之后才会有意外的惊喜。”
若水吐了吐舌头,也不再追问。
送若水回到寝室之后,十三皇子就离开了驿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第二天天色微明,他才回到自己的寝室,眼神复杂,神情不明。
他唤来了管家陶卫,低低地嘱咐了几句话,陶卫领命而去。
不久之后,所有的青衣护卫全都整装待发。
箱笼物事,全都打包得整整齐齐,搬上了马车。
晨光微曦中,十三皇子已经坐上了他那辆特制的马车,在一众青衣人的护送下,离开了帝都。
和他来时声势浩扬的热闹场面完全不同,他此次离京,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而此时的若水,却在那间密不通风的卧房中,睡得好梦甜甜。
直到墨白的一声断喝,才把她从梦中惊醒。
“你还睡得着?人都走了!”
若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眼就看到墨白气急败坏的样子。
“墨白?怎么会是你,什么人走了?”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不解地问道。
“十三皇子,你的那位好舅舅!”墨白气呼呼地道。
“他走了?去哪儿了?”若水还有一丝迷茫,没听明白墨白说的到底是什么。
墨白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瞅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亏你还这样信赖他,他却把你一个人丢在了这里,率着他的狗腿子们离开了,回国了,现在你懂了吧?这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说翻脸就翻脸的臭猴子,我呸!”
他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显然没留意刚才的话他已经把天下的男人一网打尽了,连他自己都包括在内。
若水虽然听了出来,却根本没有心情取笑他。
她的耳中一遍遍地回想着墨白的话:亏你这样信赖他,他却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回国了,回国了,回国了!
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这的确是不可能。
就是昨夜的时候,距离现在还不到几个时辰,十三皇子还用那样温暖的眼神看过她,对她许诺要带她走,看北国风光,看四季常春。
怎么她就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整个事情全都变了?
难不成她是在做梦吗?
墨白看到她把一根食指送进嘴里,用力去咬的时候,不禁一抬手,把她的手指拉了出来,没好气地道:“笨蛋!你现在不是在做梦,你之前倒是一直在做梦,竟然那么相信他,现在可好,他不要你了,把你抛弃了,我看你怎么办!”
若水的确有身陷江心,一脚踏空的感觉。
这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中,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故吗?
否则十三皇子不会丢下自己,就这样急匆匆地离开,连一句话都没有交待。
难道、难道是他怀疑到了自己?
不会,不会!
这个秘密,她就连小七都没有告诉。
十三皇子又怎么可能发觉?
若水百思不得其解。
同时她还有一种深深的懊恼。
就像是看见到了嘴边的猎物,突然拍拍翅膀又飞走了。
“墨白,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若水忽然怀疑地看向墨白。
“我哪有!”墨白一瞪眼,“昨夜我就是出去洗了个澡,然后睡了个觉,刚一醒来,我就过来瞧瞧,没想到却是看到人去楼空,十三皇子率着众人,早就离开了,最少也有两个时辰了。”
听了墨白的话,若水更迷糊了。
如果事情和墨白无关的话,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昨夜一定发生了某种变故,若水终于断定。
只是十三皇子这一离去,她辛辛苦苦演的戏,算是白演了。
刚刚抓到一个开头的线索,又断了。
若水沮丧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传来轻轻的敲啄声。
若水和墨白对视一眼,难道这驿馆里还有漏网之鱼?
“姑娘,你醒了吗?”一个轻柔细嫩的声音传来,却是小杏。
墨白不禁皱了下眉,这丫头没半点用处,一问三不知,怪不得十三皇子敢放心大胆地把她留下来。
自己想要从这丫头的嘴里套问出一些有用的线索出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小杏吗?进来吧。”若水却有一丝喜意。
十三皇子的行事作风就是,走一路灭一路,可是这次离开,他却留下了小杏,没有要了小杏的命,不可谓不难得。
房门吖的一声被推开了,小杏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洗脸水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墨白,顿时惊得脸色一白,手中的铜盆一抖,往地上摔落。
“蠢货!”随着墨白的一声斥骂,他的人影已经像箭一般射出,伸手一抄,端端正正地把铜盆接在了手里,连一滴水也没有溅出来。
“喂,笨丫头,你会不会服侍啊!连个洗脸水都端不稳,你是猪投胎的啊!笨死了!”墨白一边骂,一边把铜盆放在盥洗架上。
小杏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却唯唯诺诺地连大声都不敢出。
她一见到墨白就哆嗦,这可是个会吃小孩子的恶鬼,她连多和他说一句话也不敢。
“姑、姑娘,你醒啦?”她转头怯生生地看向若水,一脸被欺负后,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模样。
若水看在眼里,忍不住狠狠瞪了墨白一眼。
吓唬小姑娘,算什么男子汉!
墨白像是读懂了她的眼神说的话,翘了翘鼻子,哼了一声。
意思是:要你管!
若水不慌不忙地伸出一根手指,比了比。
墨白马上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只有他知道若水比划的那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提醒他,别忘了他曾经答应过的一个条件,要唯她命是从。
憋屈,真憋屈!
十三皇子虽然走了,但是留在他脖子上的套子却没摘除。
这一辈子,他是永远也摆脱不掉的了。
“小杏,你过来,刚才墨白说,王爷已经离开了帝都,是真的吗?”
若水对小杏招招手,和颜悦色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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