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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方一说,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似乎是在提醒她什么。
匪寨里还没来得及作为赃物上缴的公鸡尽职尽责地啼叫了起来,它在鸡笼里一夜好睡,压根不知道原来养着它的那群山匪死了个干净。
狼山的天,马上就要亮了。
鸡鸣打断了聂卿的深思,周方也顺杆爬,朝她作了个长长的揖,恭敬道:“这位兄台,我见你骨骼惊奇——你一定认识下山的路吧?”
聂卿被他的怪模样逗笑,大手一挥,“周兄可要跟紧我。”
月渐西沉,隐没在天边的云彩后,山路上杉树青翠的枝干张牙舞爪地往天上伸,像极了传说里的夜叉鬼怪,匪寨里的灯火已经全熄了,二人借着太阳东升前那点昏沉的光,飞身往山下赶去。
二人先去了林家村,女人们没往别处去,跟着阿笙一起回来帮她收敛亲人们的尸骨,顿白和挫白是暗卫出身,做这些更是麻利,他们两在征得了阿笙的同意之后把村子里的门板都拆了下来,将躺在地上的尸身都搬到了门板上。
人死得太多,一夜过去,尸体都已经冷硬,但死之前的恐惧都定格在了脸上,女人们烧起了热水,婚宴上的喜布都被剪刀撕开,用作擦尸的抹布,阿笙从祠堂的喜筐里掏出昨晚本应该烧给先人的黄表纸,一张一张地盖在了他们脸上。
盘中的佳肴早已失去了鲜香的气味,阿笙拿起筷子,每一盘子尝了一口。
好歹是全村乡亲们凑出来的喜宴,总得有村里人吃上一口。
林家村的祖地上很快盖起了一座座坟包,没有薄棺,甚至没有草席,仅仅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坑,有的大些,要埋一家三四口,有的小些,只让一个人躺。
聂卿看着阿笙笔直的背影,正沉默地给坟上填土,她脑海里响起了周方的问话。
你是不是也要去西疆?
她当然要去,她也才给她的父兄填过一锹坟茔土。
飞雪扑面而来,聂卿被一把拖进了回忆里。
隆庆二十六年,大燕大破西戎十六国联军,楼兰叛臣迦婪若被俘,然骠骑大将军聂河及其子聂稔与麾下八千聂家军众,皆丧于牛头崮一役。
大军回城的那一日,望京正下着大雪,鹅毛般的雪绒子在天地间飘扬,入目所见皆是一派茫茫,碧瓦飞甍早见不出原来的颜色,朱墙之下堆着三尺厚的雪,饶是行事奢靡浮华喧嚣的京都,也盖不住萧瑟之感。
聂卿是在三日前收到的消息,将军府早早便置办起了灵堂,府内众人都低垂着脑袋,面带悲色却不敢放声,丫鬟们看见门口相互扶持着的婆媳二人,终是忍不住背过身快步走到无人处小声地哭出来。
白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西疆战场上翻卷的军旗。
聂老夫人左手拄着圣人钦赐的龙头拐杖,右手搭在夫人伸出的胳臂上,满头银发间还簪着一朵素白的绢花,她面上并无表情,只是往日那双清明的眼睛里此刻一点神采也见不到,望进去尽是无穷的绝望和悲痛。
将军夫人楚锦书身着麻布丧服她扶着年迈的婆母,细长的丹凤眼直直望着将军府前那条长街的拐角,斥候营一日前就将消息传了回来,圣人有令,令副将崔令、何重武先行扶灵而归,大军缓行,暂待城外。
望京许多年没有这样冷过了,聂卿想。
她裹了裹丧服里的棉衣,骑着飞将军在大街上疾行。
她要往城外去。
去接她的父兄。
从将军府到城外的长街上,每一条街道都挤满了百姓,已至腊月,却没有一家一户有要迎接新年的喜庆,大家都不嫌晦气似的,在门口摆了祭仪。
雪没有人情热,青石街上干干净净,唯有屋顶是一片雪白,聂卿身上的丧服被映得扎眼。
守城的官兵认识聂卿,也早就接到了圣上的旨意,城门今日大开,等待归乡的英灵。
这一路上没人拦她,聂卿知道是为什么,却不敢也不愿意细想,但那些念头就和三日前收到的讣告信一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西戎诈降,将军与少将军以身殉国。
以身殉国。
阿耶不是说这次回京就带我回西疆吗?阿兄不是寄信,说已经寻到了心仪的女子,这次过年就带她回来见阿娘吗?不是都说给我寻了好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要来逗我开心吗?
聂卿还记得小时候食言的那一顿打,聂河对她说,虽是武将,但也要做到一诺千金,他已经不期待她做大家闺秀了,整日舞刀弄枪的也无妨,但是做人基本的道德一定要有,他们不挑京城的五陵贵子,西疆也有很多的好男儿。
为什么背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