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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在他脑子里掠过。
乌仁潇潇……
脑子里激灵一下,闪过一个名字。
他下意识往边上一探,眼睛也随之睁开。
正午的阳光正从窗台上照入。她说对了,今儿确实是一个雪后的大晴天。可他竟然睡在诚国公府里,睡在他自家的屋里,她却早已不见。他揉了揉暴痛的脑袋,大声一喝,“来人!”
“小公爷!您起了?”
推门而入的是他府中的常随唐三条。
看见他醒来,唐三条一脸的笑容,就要去张罗着为他洗漱。
“回来!”元祐喊住他,“什么时辰了?”
“回小公爷,晌午了!”
也不晓得为何,元祐今儿看见唐三条的腻笑,极是不顺眼。
“我怎么回来的?”
唐三条一愣,想了想,似是明白了。敢情这位小公爷啥事儿都不知道呢?
他嘿嘿乐着,回道:“小公爷,您昨儿夜里在锦绣楼吃酒吃多了。是锦绣楼的蔡公派人送你回来的……”
锦绣楼?那可他娘的是青楼。
他好端端的与乌仁潇潇在山上吹笛谈人生,为何会被人从青楼送回来?
元祐咬了咬牙齿,越发觉得乌仁潇潇那娘们儿,令人生恨。
可那娘们儿再让人生恨,到底也是他自个儿的娘们儿了。
想到这个,他心里缓了一下,“可有看见一个姑娘?”
“姑娘?”唐三条纳闷了,“什么姑娘?那锦绣楼里,不全是姑娘么?”
“滚蛋!”元祐与这憨子说不明白,顺手拿起一个枕头就朝他砸了过去。
唐三条嘻嘻哈哈的侧过身子,抱着脑袋讨他家爷喜欢着,还未把枕头捡起来,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嚣声儿。元祐示意他出去看看,很快,唐三条回来了,一张笑脸儿腻歪在他的面前。
“小公爷,宫中出大事了。”
元祐心里一惊,懒洋洋地揉着额头,斜睨着他。
“啥大事儿?”
唐三条很是兴奋,“又添了一位皇贵妃。”
听他这样说,元祐的担心没有了,兴趣也没有了。
漫不经心地掀开被子,他打了个哈欠。
“这算什么狗屁大事儿?”
唐三条乐呵着,赶紧凑上前,道:“小公爷您是不晓得,这事儿奇了怪了。帝后大婚那日,你不是代晋王迎亲么?不是在天檀街上遇袭了么?原来啊,哎哟喂,可了不得!原来那天不仅把皇后娘娘弄没了,轿夫还抬错了轿子,把乌仁公主的嫁辇抬入了皇城……今儿一早皇帝下旨了,册封乌仁公主为咱大晏的皇贵妃。她啊,有福分了,虽没做成晋王妃,一朝竟是得了势……”
“什么?你他娘的说什么?”
元祐像吃了火药似的,直勾勾瞪着絮絮叨叨的唐三条,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后来唐三条又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清楚。脑子里是乌仁潇潇甜美的脸孔,银铃似的笑声,还有她严肃着脸说的那些话,“天下人都知道我是晋王妃,我永远都是晋王妃”,“我是北狄的公主,我是来和亲的,有应当肩负的责任”,“做夫人好啊,那我们先斩后奏吧”。
原来她要去做的不是晋王妃,而是皇贵妃。
她入宫做皇贵妃,便是她身为北狄公主的责任?
还是她做这一切,其实只是为了赵樽?
洪泰二十七年的腊月,是洪泰朝的最后一月,也是大晏历史上,最赋有戏剧性变化的一个月。它不仅是一个月的月末,也是一年的年末,更是一朝天子的朝末。这这几天里,帝后大婚,晋王大婚,天檀街事件,晋王府抄没,太上皇苏醒,贡妃昏迷,秦王在奉天门兵变,乾清宫的腥风血雨,扑朔迷离的逼宫事件,每一件事情的背后真相,都足以令后世的史学家研究一生。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九。缠绵了数日的暴风雪停了,京师阳光万里,碧空如洗,层层叠叠的朱门红墙上,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贵重的金光。
宫阙深深,帘幕重重。
卯时,宫中洪亮的磬钟响起,嗡声阵阵。
内监尖锐高亢的声音,透过奉天殿,传入苍穹。
建章皇帝今儿一上朝,就一连颁发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关于晋王赵樽前往北平就藩的。旨上只字未提赵樽私自离开南疆之事,只道是“遵圣意回京,转道北平”,且赵绵泽在圣旨上,用了无数华章赞扬赵樽的功绩,便赐下金银、布匹、古玩、珍宝若干。就连前往北平的日子也确定了,“于建章元年正月十五后,便可辞别京中亲故,前往就藩”。
第二道圣旨,是关于天檀街之事的后续。旨上云,参与劫持皇后嫁辇的匪徒,均已伏法,但夏七小姐福缘浅薄,未嫁先死,帝心甚痛,除按皇后之礼大殓外,原有陪嫁之物,也一并入主坤宁宫。至于乌仁公主嫁辇抬错之事,为了维护北狄声誉以及皇家体面,除将轿夫等一并下狱之外,特册封北狄公主乌仁潇潇为皇贵妃,赐号为“宁”,便谴使重往北狄,大行册封之礼云云。
第三道圣旨,是关于晋王府先前的抄家之事。旨上云,十九皇叔功在社稷,却受到这般令人发指的诬陷与迫害,皇帝痛心不已。这一切,皆因兵部尚书谢长晋误解圣意,擅作主张,从而酿成的大祸。自圣意下达之时,兵部尚书谢长晋已被押解到刑部大牢,等候圣裁。至少谢府,自是阖府抄没。没想到,抄家之时,竟起出白银数十万两,一时间,谢长晋贪赃枉法的事情,也浮出了水面,数罪并罚,此人当是活不成了。
如此一来,赵绵泽的行为全部由谢长晋一人顶了。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身为帝王家的臣子,其实也是倒霉的一族。帝王需要之时,或可荣宠三千,位极人臣。但帝王一旦翻脸,再大的臣子也就是一颗弃子,为了帝王的霸业,不得不碾落成泥。
三道圣旨,响彻奉天殿,传遍京师,一时成为热议。
尽管这些事情扑朔迷离,深重难测,但还是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传出来。
有人说,是乌仁潇潇主动找到哈萨尔太子,称爱慕当今帝王,自请入宫为妃。有人骂她淫贱,但北狄与南晏的风俗素来不同,即使乌仁潇潇曾许过晋王,她如今再入赵绵泽的后宫,也不算出格。
也有人说,是赵绵泽用天檀街之事要挟乌仁潇潇,主动纳她入宫为已。这样做的目的,只为政治考虑。因为赵樽就要北上,若是乌仁嫁给赵樽,那赵樽就是北狄女婿,镇守北方,二者相衬,可谓如虎添翼。赵绵泽新帝登基,深感不安,为巩固势力,这才有了此番“抬错花轿的荒唐”。再且,反正他后宫女人多如牛毛,再多收一个乌仁潇潇,也是情理之中。
更有人说,皇后根本就没有“亡故”,天檀街的事本就是晋王自编自演,是他抢了赵绵泽的皇后,偏生赵绵泽还不得不配合,但配合之后,又心有不甘,想要追责此事,如此,才有了互换娇妻之举。
宫中的荒唐事儿,坊间一时众说纷纭。
朝堂之上,也在为了这三道圣旨风起云涌。
“荒唐啊!荒唐!”
老臣们长吁短叹,上疏己见者有之,直言谏劝者也有之。
顺言,逆言,一时纷纷飞向赵绵泽的耳朵。
甚至有一些老臣,为此直接跪在了乾清宫外,请太上皇出面。
但太上皇刚刚苏醒,身体未愈,又因贡妃一直昏迷,心力交瘁,自是不会来管子孙们的“姻缘”,一切由着建章帝赵绵泽来处理。
也是在这一日,关闭的城门开启了,封锁的皇城也再一次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是却有无数的宫娥、太监因“散播流言”而被秘密处死。
还有那些胆敢上书谏言的臣工,要么卖官鬻爵,要么戕害同僚,要么贪赃枉法……被督察院的言官弹劾,查出一大串的“个人问题”,再没有心思去管皇帝的家务事了。短短一天时间,建章帝赵绵泽以其登基以来难得一见的“铁腕政策”镇压了这次事情。但凡与“腊月二十七事情”有关的人,一律被牵连,细枝末节都被挖了出来。
铁腕之下,最治流言。
尽管“腊月二十七事件”的硝烟未消,尽管无数人都知道那一天宫中有变,尽管天檀街上抬错了轿子有一些荒唐,荒唐得史官都必须直接改写历史,但从朝堂到坊间,竟是纷纷三缄其口,再无人敢对此事有半分置喙。
那一日的宫中鲜血,散了。
那一日抬错的花轿,对了。
京师城的空气里,只剩下一种微妙的气息。
但仅一日之后,这份微妙就被冲散了。
建章元年正月初一,建章帝赵绵泽在太庙祭祖,大宴全臣,随后登临奉天门城楼,与万民同庆,与百姓共欢。这一晚,站在他身侧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久沐恩宠的惠妃乌兰明珠,另外一个是刚入选宫中的皇贵妃乌仁潇潇。北狄两位公主共享恩宠,且大晏后位空悬,这几乎是大晏给北狄的最高礼遇。而乌仁潇潇与乌兰明珠姊妹二人共侍君主这一个“娥眉女英”的段子,流入民间也被编成了无数的话本。
奉天门方砖上的鲜血,已经洗尽,每一个台阶都干净非常。
城楼之上,如在九天之高,建章帝明黄色的衣袍在一片烟火的衬托下,尊荣华贵。城楼之下,万民跪拜,高呼“万岁”,一同庆贺建章元年的到来。街面上,火树银花,琳琅满目的商品,在火光中,闪着烁烁的光华,好一派盛世的繁华与昌盛。
“这就是你爹要的盛世吗?!”
被人群挤在中间,夏初七紧紧攥住赵樽的手臂,看着光芒万丈的奉天门城楼。
轻唔一声,赵樽冷眸微微一眯,却没有回答,只牵过她的手,把她的身子半揽在怀里,往接踵摩肩的人群挤了过去,“走吧,回了。”
“爷,她为了什么?”
赵樽不动声色,只淡淡看她一眼。
“我说的是乌仁。”看着他肃然的神色,夏初七又添了一句。
赵樽看这人固执得很,不得不扬眉看了一眼奉天门城楼。
“不知。”
“去!”夏初七侧眸撩他一眼,扼紧他的手腕,目光晶亮的看他,“你心里很清楚,她心里一直喜欢的人是你,对不对?这个时候她选择入宫,跟着赵绵泽,我猜,还是为了你吧?你想,你如今远去北平,她留在赵绵泽身边,岂不是为你多添一个耳目?她甘愿为你做耳目,你感动吗?”
赵樽敛住眉目,沉吟片刻才道,“未必。”
未必是为了他,那乌仁还能是为了谁?
夏初七看着赵樽的脸色,终是闭上了嘴。乌仁潇潇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没有办法再问,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她也无法得知。事到如今,若是再去追究这些东西,已经是没有意义。一个女人一旦入了宫,便是一生一世的枷锁。在那个重重楼阙的人间地狱里,乌仁到底爱恋着谁,为了谁,除了她自己,恐怕也无人能知。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主导思想,她自己走的路,未来如何,责任只能由她自己承担。
长吁一口气,她不再看那边繁华,只看向赵樽。
“回吧,我还要给你包扎伤口。”
赵樽唇上噙笑,凝视着她,“累了吗?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啊!”一声,夏初七挑高了眉,笑着捶他的肩膀。
“这么多人,晋王殿下你敢么?”
“我有何不敢?”赵樽拦腰把她往怀里一抱,便气定神闲地低头看着她,“终有一日,我要背着你,走遍这山河。”
察觉到周围掠来的讶然目光,夏初七臊红了脸。
“好吧,你赢了。赶紧放我下来,遭人笑话!”
他一脸正色,丝毫不以为意地捋了捋她的发。
“阿七,等上元节接了小十九,我们一家三口便北上。”
“好。”夏初七笑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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