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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势越来越险,山路越来越崎岖,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这是三天后的上午,罗正雄他们沿着几乎看不出的山道继续往前行。这次跟上次测红海子完全不同,上次目标是明确的,部队一到那儿,就可以拉开架势来测。这次不,这次他们必须得把科古琴山先看个明白,要在千回万转的山峰间选择一条能开通出道路的线来,然后再定测量方案。尽管手中有一张国民**留下的山形山貌图,但跟实地看到的景儿比起来,那图就不是张图,就跟小学生绘的画差不多。罗正雄后悔没多找几个向导,出发前师部曾征求他的意见,他颇为自信地说,龙多了不治水,要想征服科古琴,还得靠我们自己。现在看来,这话说得就有些早,驼五爷在沙漠中是千里眼顺风耳,没啥难住他的,一进山就变成了聋子瞎子,唯一比罗正雄他们强的,就是不怕走山路,再陡峭的悬崖,他也敢爬,再密的灌木林,他也敢把步子闯进去。但对整体工作,他的作用是很有限的,幸亏有万月,她几乎是凭着几年前的记忆,把罗正雄们一步步地带进山里。
这是一个云锁雾裹的早晨,他们从一个低矮的垭口出发,沿着伊宁人的毛驴踩出的一条小道,在浓云密雾中缓缓前行。这条小道还是费了很大劲才找到的,万月说伊宁人过去靠卖煤谋生活,清末年间,伊宁出了不少煤客子,大着胆儿走进科古琴,干起了挖煤的行当。他们的家人还有亲朋,便赶着毛驴将这黑金子驮出去,卖到四面八方。久而久之,山里便有了毛驴踩出的小道。当年她跟北京的专家,也是跟着向导,踩着毛驴的蹄印,踏遍此山的。“最了解科古琴山的,还是煤客子,顺着毛驴留下的踪迹,准能找出一条道来。”万月说。
浓雾锁着的山景是极写意的,西风吹送着雾霭,经松树头低矮的垭口,瀑布般倾泻入赛湖。远看似千万匹白马跃海,汹涌澎湃,气势雄伟;近观团团然若絮,蓬蓬然似海,急剧涌动,波澜壮阔,瞬息万变。视线深处的科古琴密林,也被雾瀑团团围裹,恍若仙境。置身山林中,每颗心都潮起潮伏,豪情激荡,如果真能在如此奇山峻岭中开辟出几条大道,那该是多么壮观的事。罗正雄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就遐想。见他分神,万月再次提醒道:“雾中走路,一定要留神儿,你要是再摔下去,可没人救你。”
万月说的是一天前发生的一件趣事儿,他们到达松树头垭口时,天还没黑,因为拉起了雾,万月建议立刻扎营。一进了山,万月的话就成了命令,罗正雄当即命令三组停止前进,就地扎营。其实扎营就是找块相对安全和宽敞的地儿把身上的东西卸下来,然后支锅,拾柴点火。春季宿营是不带帐篷的,男女兵分别找个能藏身的地儿,堆几堆柴火,一觉就能睡天亮。吃过简单的晚餐,罗正雄没像前几夜那样坐在火堆旁给大伙讲故事,一个人摸到离扎营地不远处的小溪边,坐听溪流声。其实溪流声是钻不进他耳朵的,耳朵里反复响着一个声音,驼五爷的声音。白日里,驼五爷突然神神秘秘说:“团长,你说这万月,会不会真是国民党?”
“瞎说!”罗正雄当下便黑了脸,怒斥了驼五爷一声。过了不久,驼五爷又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纳闷哩,要说是,我看不像。要说不是,那她咋……”
“不许你瞎琢磨,牵好你的马,当好你的向导!”罗正雄怕驼五爷真给说出什么,厉声止住了他。但不让驼五爷说不等于自己就没疑惑,其实他的疑惑一点不比驼五爷少,驼五爷要说的那些儿事,件件都在他心里,甚至他心里还藏着别人不知道的很多事儿。
是还是不是?坐在青石上,罗正雄再次陷入困顿。凭直觉,他断定万月不是。当兵多少年,这点判断力他还是有,要不然他罗正雄走不到今天,甚至活不到今天。当年在旺水,在怪老头江默涵家,他遇到的情况比现在复杂,处境也远比现在艰难,随时随地都有落入虎口的危险,不也挺了过来!
如果不是,那个沙漠中几次出现的神秘的黑影怎么解释?一组那个破了的水囊怎么解释?还有歼灭黑衣人的那些个日子,她为啥表现得那么异常?如果不是,师部为啥会将她秘密控制起来?肺炎?笑话,哄别人行,哄他罗正雄还嫌嫩了点。他所以不点破,是不想让师长刘振海太过难堪。他敢断定,师部一定是先他掌握到了什么,或者刘振海跟他玩捉迷藏,想探探他的底子。用得着么?罗正雄冷冷一笑,他对师部冬天里的做法很有意见,几次会上,都想冲谁发泄些什么。无奈于海一直拦着他,不让他把憋在肚里的话讲出来。但他不明白,师部为啥要把她二次送来,还再三强调一定要照顾好她的安全。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她身后,还潜伏着什么危险?师部一定在她身上下了什么注,或者她现在是个诱饵,对,诱饵。
蓦地,罗正雄像是茅塞顿开,盘伏在心中的疑云像是瞬间抖开了去,他怎么就忘了这一点?这是师长刘振海一贯爱用的计谋,他想把别人都装在套子里,这样才能帮他把戏演真。
是得演真啊!罗正雄深深叹了口气,接着他笑了,他终于想到了诱饵这个词,只有这个词才能合理解释一切,也才能把万月留给他的诸多疑虑一一化开。哦,万月——罗正雄不由得在心底发出一声唤,这声唤,有太多的内容在里面。
一个复杂的女人,也是一个痛苦的女人。
是的,痛苦。
想到这儿,他猛地起身,感觉被一种东西鼓舞着激荡着,恨不能立刻见到万月。他对她的关心真是太少了,理解就更是不够,亏他还喜欢她!就在他转身的空,一个黑影忽地闪出来,就在他面前相距不到五步。“谁?!”罗正雄惊叫一声,手已摸到了枪。黑影刚要动,罗正雄已抢先出手了。谁也没想到,黑夜里发生了滑稽的一幕,因为太过紧张,罗正雄一脚踩在滑溜溜的贼石上,还没作挣扎,一个仰脖子便倒了过去。就听得黑夜里“扑通”一声响,团长罗正雄掉入了湍急的溪流中。科古琴山里有不少这样的溪流,看似平缓,实则流速极快,而且脚底滑得根本站不起来。等万月扑过来,捞起他时,他已被溪流冲了五米多,浑身成了落汤鸡。万月忍不住要笑,罗正雄恼羞成怒:“你是贼啊,来也不咳嗽一声。”
“你那么专注,谁敢打扰你。”万月一边解释,一边手忙脚乱,急着给他拧身上的水。她今天真是有点恶作剧,想成心吓吓他,谁知……望着浑身湿透的罗正雄,她的心真是不安。虽是初春,科古琴的气温却仍然很低,转眼罗正雄就冻得打起了哆嗦。万月连忙将他扶回营地,这个夜晚,两个人围着柴火,一直坐到天亮。衣服是烤干了,两个人的心,却没能因这场小小意外而走得更近。
是什么阻挡着他们呢?
五天后,他们在一座叫处女峰的山岭下扎下营。连日的奔波总算有了结果,测量路线基本确定下来,这路线比最初预计的要理想,避过了两处滑坡频发地段,绕过了一处危崖,不过困难也有,主要是要越过两条河流,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林。但是不管咋样,那张草图上总算清晰地绘出了一条通往煤田的路。
也就在这天,侦察员小林送来消息,一组的线路也基本确定,眼下正在安排下一步工作。二组遇到了麻烦,刘威的脚脖子崴了,不能走路,还躺在担架上。
“怎么崴的?”罗正雄眉头一皱,紧着问。
“是杜丽丽,她跟张营长吵架,赌气离开了营地,副团长去追她,不小心一脚踩空,坠入崖下。”
“扯淡!”罗正雄恨了一声,这个杜丽丽啥时能让人安心。
小林接着汇报,科古琴山四围的侦察哨已全部布好,赛里木湖周遭也做了布置,孙连长让他转告罗正雄,万事俱备就等敌人冒出来。
罗正雄心头一阵鼓舞,这仍然是秘密,除了他跟刘威、于海三个,别人都不知还有这事儿。“祁顺呢,他什么时候能到?”罗正雄接着问。
“快了,师部的联络员说,他的伤已痊愈,正在做战前训练。”
“老战士了,还训练个啥,直接来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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